黄以方录(二)

黄以方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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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曰:“众人只说格物要依晦翁,何曾把他的说去用?我着实曾用来。初年与钱友同论做圣贤要格天下之物,如今安得这等大的力量?因指亭前竹子,令去格看。钱子早夜去穷格竹子的道理,竭其心思至于三日,便臻劳神成疾。当初说他这是精力不足,某因自去穷格,早夜不得其理。到七日,亦以劳思致疾。遂相与叹圣贤是做不得的,无他大力量去格物了。及在夷中三年,颇见得此意思,乃知天下之物本无可格者。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决然以圣人为人人可到,便自有提当了。这里意思,却要说与诸公知道。”

【译文】
先生说:“世人总以为‘格物’就要按照朱熹的观点,他们又何曾切实去拿朱熹的观点去实践过?我倒是真正地实践过的。以前我和朋友一同探讨,成为圣贤首先就要格天下之物,现在哪会有那么大的能力呢?于是我指着亭前的竹子,让他去格。朋友从早到晚去妄图穷尽竹子的道理,费尽了心思,等到第三天的时候,就因过度劳神病倒了。开始我还以为原因在于他精力不足,便亲自去穷格,从早到晚,但仍旧全然不理解竹子的理。到第七天的时候,我也卧床不起。因而我们互相慨叹道,圣贤真是做不成了,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去格物。等到后来,我在贵州龙场住了三年,很有些体会,这才知道,天下之物本来就没有什么可格的。格物的功夫,只能在自己的身心上下。所以我觉得人人都能够成为圣人,这样就有了一种圣人的使命。这些道理,都应该说得大家知道。”
【解读】
王阳明认为,浮世之中,很多人都为追求物质享受,社会地位和显赫名声等身外之物,把自己弄得心力交瘁,疲惫不堪。他们时常怨天尤人,想逃离其中但却不能。这些人往往都忽略了自己的内心,不能明白万事以修心为先的道理。
门人有言邵端峰论童子不能‘格物’,只教以洒扫应对之说。
先生曰:“洒扫应对,就是一件物。童子良知只到此。便教去洒扫应对,就是致他这一点良知了,又如童子知畏先生长者,此亦是他良知处。故虽嬉戏中见了先生长者,便去作揖恭敬,是他能格物以致敬师长这良知了。童子自有童子的格物致知。”
又曰:“我这里言格物,自童子以至圣人,皆是此等功夫。但圣人格物,便更熟得些子,不消费力。如此格物,虽卖柴人亦是做得,虽公卿大夫以至天子,皆是如此做。”
【译文】
学生里有人说,邵端峰主张儿童不能格物,只应该教他们洒扫应对的功夫。
先生说:“洒扫应对就是一件事,孩子的良知只有这个水平,所以教他们洒扫应对,也是致他的良知。又比如,小孩知道敬畏教师和长者,这也是他的良知的表现。所以,虽然是在嬉闹,看到了教师和长者,也会去作揖表示恭敬,这就是他的格物,致他尊敬师长的良知。小孩子自然有小孩子的格物致知。”
先生又说:“我在这里说的格物,从小孩子到圣人,都是这样的功夫。但是,圣人格物,就会更加纯熟些,不用费力。这样的格物,即卖柴的人也能做到,公卿大夫与天子,也都只能像这样做罢了。”
【解读】
王阳明认为如果说童子的致知,与成人的致知有所不同,那么良知便是随着生活经历、心理成长而日渐不同的人的活精神,不是一般所说的绝对本体。在阳明先生看来小孩虽小也有自己的良知,良知所在不在于一事一物的大小,不能因为其小就认为它不存在了。日常生活中,存善心,做善行亦是如此。不能因为善行小就不去做了。
或疑知行不合一,以“知之匪艰”[1]二句为问。
先生曰:“良知自知,原是容易的。只是不能致那良知,便是‘知之匪艰,行之惟艰’。”
门人问曰:“知行如何得合一?且如《中庸》言‘博学之’,又说个‘笃行之’,分明知行是两件。”
先生曰:“博学只是事事学存此天理,笃行只是学之不已之意。”
又问:“《易》‘学以聚之’,又言‘仁以行之’,此是如何?”
先生曰:“也是如此。事事去学存此天理,则此心更无放失时,故曰:‘学以聚之。’然常常学存此天理,更无私欲间断,此即是此心不息处,故曰:‘仁以行之。'”
又问:“孔子言‘知及之,仁不能守之’,知行却是两个了。”
先生曰:“说‘及之’,已是行了。但不能常常行,已为私欲间断,便是‘仁不能守’。”
又问:“心即理之说,程子云‘在物为理’,如何谓心即理?”
先生曰:“‘在物为理’,‘在’字上当添一‘心’字。此心在物则为理。如此心在事父则为孝,在事君则为忠之类。”
先生因谓之曰:“诸君要识得我立言宗旨。我如今说个心即理是如何,只为世人分心与理为二,故便有许多病痛。如五伯攘夷狄,尊周室,都是一个私心,便不当理。人却说他做得当理。只心有未纯,往往悦慕其所为,要来外面做得好看,却与心全不相干。分心与理为二,其流至于伯道之伪而不自知。故我说个心即理,要使知心理是一个,便来心上做功夫,不去袭义于外,便是王道之真。此我立言宗旨。”
【注释】
[1]知之匪艰:语出《尚书·说命中》“知之匪艰,行之惟艰。”意为懂得道理不难,难的是去实践它。
【译文】
有弟子疑心自己知行无法合一,因此向先生求问“知之匪艰,行之惟艰”两句话。
先生说:“良知自然能知,这本来是很容易的。只是因为不能致这个良知,才会有‘知之匪艰,行之惟艰’的情况。”
有弟子问先生:“知行怎样才能合一?而且就像《中庸》里,说了一个‘博学之’,又说了一个‘笃行之’,很明显,是把知行当两件事情的。”
先生说:“博学是指事事都要学会存此天理,而笃行则仅仅是指学而不辍。”
弟子又问:“《易》里说‘学以聚之’,又说‘仁以行之’,这又是为什么呢?”
先生说:“同样的。如果事事都学习存养天理,那么这颗心就再没有放纵的时候了,所以说‘学以聚之’。但是,时刻学习存养这个天理,又没有私欲把它间断,这就是本心的生生不息,所以说‘仁以行之’。”
又问:“孔子说‘知及之,仁不能守之’,不就把知和行分而为二了吗?”
先生说:“说‘及之’,意思就是已经行了。但如果不能做到常行不止,那就是被私欲间断了,就成了‘仁不能守’。”
弟子又问:“心就是理,程颐说‘在物为理’,为什么要说心就是理呢?”
先生说:“‘在物为理’,‘在’的上面应该添加一个‘心’字。此心在物则为理。例如,心在侍奉双亲上就是孝的理,在辅佐君王身上就是忠等。”
先生又说:“大家应当明白我立论的宗旨,我现在说心就是理,用意何在呢?只是因为世人将心和理分而为二,所以出现了很多弊病。比如五霸攻击夷狄,尊崇周王室,都是私心,因此就不合乎理。人们却说他们的行为很合理,只是世人的心不纯净,往往艳羡他们的所作所为,只求外表做得漂亮,与心却完全不相干。把心和理分而为二,只会让自己陷入霸道虚伪而无法觉察。所以我说心就是理,就在心上下功夫,不要袭义于外,就是王道的真谛,也是我立论的宗旨。”
【解读】
阳明先生认为只要认真致良知,达到良知的境界也并没有那么难。《周易·乾》中说:通过学习来培植自己的德性;通过质疑问难来弄懂自己不明白的问题;用对待事物的仁爱之心来支配自己的行动,并使天下百姓受到恩惠。其实,道德的可贵就在于它能够提高人的精神境界。如果仅仅要在外面做得好看而不净化心灵,确立善良动机,那么道德便可以被当成谋求私利的手段,这就歪曲了它的意义与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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