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小山村-赵明环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赵明环

00:00
20:01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       

作者:赵明环

诵读:北国飘雪                     

    我是老三届知识青年。l968年9月,我和同学们去农村插队落户了。那里离黑龙江省很近、在吉林省界内,是一个高寒半山区里的一个小山村。

    那里冬天很冷,就像《林海雪原》里描写的冬季一样。广阔的黑土地四季变换着颜色,清凉的呼兰河水由远而近从屯子旁边流过,再往远看是连绵起伏郁郁葱葱的群山。

    那里的自然景色很美,然而农民的生活却非常贫困。

看到这些情景,我就学会了针灸,常常干完一天活之后,社员谁有病来找我。我就义务给治疗。现在的农村是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大约是在1973年,冬天的一个晚上,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从北风呼啸的外面进到集体户的屋里来。他的小脸、耳朵冻得通红,光着脑袋。哦!是生产队饲养员刘大叔的二儿子,小名叫二牤子。他走到我面前说:“我妈病了让你去一趟”。我把装有针灸针的小盒揣进衣兜里,拿起我的棉帽子给他戴上。他摇着头躲开了,不肯戴,眼睛瞅着我的脑袋。“我还有围巾呢”我边说边戴上了围巾。二牤子这才戴上了我的帽子,跟我出了门。

    时值隆冬,寒风像刀子一样夹着碎雪掠过我的脸,两只脚像被无形的绳子绊着,走了一会儿才到了刘大叔的家。

    屋子里冷冰冰的,很暗,刘大婶正躺在炕上。她的两个小儿子和两个女儿没精打采的坐在炕上瞅着妈妈。

    刘大婶看见了我,抱歉的说:“你看这大风小号的,还把你折腾一趟,我胃病又犯了,这心口疼得厉害。"

    “吃饭了吗?”我问。

    “没有,什么不想吃。”刘大婶说

    “空肚子胃也不好受啊,孩子们也都没吃饭吧,做点粥吧。”我说。

    懂事的二牤子从外面抱进柴禾,她妹妹大凤也过来帮着烧火。我先烧了开水,想给大婶冲碗糖水喝,免得针灸时引起晕针。可是大婶家竟然连一点糖都没有。我只好让她喝了点热水,然后赶紧做小米粥。开锅后我盛了一碗米汤给大婶喝。我让孩子们看着锅,我就给大婶行针:中脘、内关、足三里……。    

    小米粥煮好后,大婶吃了一碗,孩子们也都吃了起来。此刻大婶脸上舒展了许多,她把短发往后理了理说:“现在好受多了,多亏了你这个丫头,你看你大叔就算长到马号了,我病这样,他还是一天到晚不着家。”

    我从刘大叔家里出来赶紧向马号走去,我心里纳闷:刘大婶病成这样,刘大叔也该回来看看给做点饭呀!因为这几天生产队放假让社员打柴,所以我好几天没看见刘大叔了。

    我推开马号的门进去,屋里暖暖的,刘大叔正往灶坑里添柴禾。上身只穿了一件缀满补丁的秋衣。他抬头看见了我,笑着和我打招呼。

    几天不见,刘大叔好像苍老了许多,饱经风霜的脸上颧骨变高了,眼睛周围是一圈黑晕。看上去有60岁,其实他可能还不到50岁。刘大叔添完柴禾进了东屋,我跟了进去。

    “马驹!’’我惊喜地叫了起来。瞧,一匹黑色的小马驹正趴在炕头上,背上搭着刘大叔的棉袄。

    “怪不得你连饭都不吃了。”我说:“我刚从你家里过来,大婶胃疼,现在好点了,你快回家吃饭吧,我在这看会儿。”

    “你去了我就放心了。”刘大叔说,他满腹心事地坐在炕边默默地抽着旱烟。突然他剧烈地咳嗽,半天才喘上气来。刘大叔说他这是伤力咳嗽,老毛病了。我劝他戒烟,他说这辈子是戒不成了,少抽就是了。我催促他回家吃饭,他没吱声,把烟慢慢掐灭,脸上仍然愁云笼罩。真奇怪,我问刘大叔:“你怎么啦?”刘大叔看了看马驹低声说,:“这马驹生下快两天了,还没奶吃。”他说着抱起马驹站起身来。穿过外屋向西屋走去,我紧跟着。

    分娩后的母马就在西屋里,地上铺着柔软的草。刘大叔把马驹放到母马的身边,他一只手抚摸着马背,一只手挤着母马的奶子,仍然是一滴奶水也没有。马驹钻到了母马的肚子底下,一个劲儿地拱啊、吸啊,不一会又晃晃小脑袋失望的钻出来了。母马似乎觉得自己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内疚似地站在那里。

    刘大叔把马驹抱回东屋炕上说:“得想个办法了。”

    “奶粉可以吧,供销社就有卖的。”我说

    刘大叔解开了补丁罗补丁的秋衣,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一个小布包,他小心的打开了布包,里面是几元钱。刘大叔把钱递给了我,让我去供销社买奶粉和奶嘴。    ‘

    我愣住了,不知是接好还是不接好,光着脑袋的二牤子,生病的刘大婶,衣衫褴褛的孩子们在我脑海里闪现。我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衣兜,唉!我当时是分文皆无。刘大叔看我站着不动又说:“快去吧”。

    我想:对了,我买完开个收据我去了供销社,供销社已关门了。我找到了营业员陈玉的家和她

一起到了供销社,我买了奶粉和奶嘴,开了收据。“光吃奶粉可喂不起,你让刘大叔磨点大米面掺着喂。"陈玉对我说。

    我回到了马号,刘大叔已准备好喂奶的瓶子,烧开了水,一会的功夫牛奶就弄好了。刘大叔把牛奶倒进瓶子套上奶嘴,开始喂马驹。马驹吸吮了几下就松开了嘴,再吸几下又松开了嘴,反复几次之后就咕咚咕咚地吃起奶来。

    “好小子,你倒知道好歹。”刘大叔一边喂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目不转睛地瞅着马驹。他那微厚的嘴唇还不时地动几下,好像要帮着马驹吃奶似的。这时我看到,刘大叔脸上的愁云消散了,憔悴的脸上是那样的慈祥柔和,就像是一个母亲在端详着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小宝宝。

    马驹吃饱了奶,就咧咧歪歪地在炕上撒起欢儿来,专爱踩刘大叔的行李。

    “小马驹生下来就会走,人可就不行了”我好奇的说。

    “可不是嘛”!刘大叔笑了:“马两三岁就能上套儿干活了,人两三岁还跟妈妈撒娇呢。”

    小马驹一点也不怕人,它一会过来拱拱我的手,一会过去闻闻刘大叔的脑袋,眼睛圆溜溜的,黑色的鬃毛卷曲地披在颈上,可爱极了。

    “你快回家吃饭吧,我在这里看着。”我说。

    刘大叔一边穿棉袄一边对我说:“别让马驹下地.地上太凉.我去马棚给马添一遍草就回家,一会就回来了.他又转过身来对马驹说:

“你吃饱了,我可饿了”。

    看着刘大叔走出了门,听着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又传来了几声咳嗽。我仿佛看见了刘大叔顶着风,弓着腰在冰天雪地里走着,我的鼻子酸酸的……是怜悯?是感动?

    刘大叔,这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干一手好庄稼活。他当过多年的队长,只是近几年身体不好,才开始喂马。他平时很少讲话,总是在喂马、铡草、清马棚……不闲着。他是六个孩子的父亲,家里生活很困难,但他很爱帮助别人。刘大叔在屯里很有威望,谁家有个大事

小情都愿意找他帮忙。我们刚下乡时什么都不会,刘大叔教我们干农活,帮我们解决吃住,帮我们盖集体户房子,教我们种菜。刘大婶还教我们做大锅饭,还有那么多善良朴实的人们:李队长、朱大叔、闰大婶、妇女队的姐妹们……

    他们在我们最艰难困苦的时候,给了我们雪中送炭的帮助。

    夜,静悄悄的。马驹玩了一会儿,就扒在炕上睡着了。我脱下了大棉袄,给它盖上。

    没过多久,传来了脚步声,一会儿外屋门响了,是刘大叔回来了。

他一进屋就看看马驹,马驹睡得正酣。

    “大婶咋样了?”我问。

    “好多了,多亏了你,你快回去吧。”刘大叔边说边脱下棉袄,把它放在火炕上暖了一会儿,然后把我的大棉袄递给了我,把他的棉袄给马驹盖上。

    我站起身来穿上棉袄,掏出买奶粉剩下的零钱和收据交给了刘大叔。刘大叔看了一眼收据,就把它折叠了一下,然后撕成了两半。

    “你怎么撕了,留着报销哇!”我忙说

刘大叔掏出了烟口袋,一边用那半张收据纸卷着烟,一边说:“算了吧,报什么销哇。”

    “公事公办嘛!”我说

    刘大叔沉默了一会说:“今天白天我跟王队长提了想买奶粉的事,王队长说队里没钱,不报了。”说完就点着了那支用半张收据纸卷成的旱烟。

    我眼前又出现了生病的刘大婶和他的孩子们,我心情沉重地走出门去,刘大叔也跟我出了门说:“我在门口站着,看着你回去,你别害怕。”

    我向前走着,过了一会我回过头来看,夜色中屋檐下,己看不清刘大叔的身影,但从那一闪一闪的烟头的光亮中,我知道没穿棉袄的刘大叔还站在那里。

    村庄早已睡熟了,远处是黝黯的巍莽的群山。风停了,雪也停了,天干冷干冷的。月亮怕冷似的躲进云里;星星,那满天闪烁的星星执拗地眨着眼睛。

    我向前走着,眼望夜空中一颗最亮的星,我想:它多像刘大叔那朴实明亮的心!

    是的,刘大叔,你就像天上的那颗星,把光辉默默的撒给人们。在常人看来,星星没有太阳亮,也没有月亮明。然而在我眼里.星星,你有和太阳同样的光:太阳是恒星,你也是恒星,只是在宇宙空间的位置不同,才给人以不同的视觉和感觉。你的光来自像太阳一样的胸

膛,你燃烧着自己,也照亮了别人,特别是那些在黑夜里走路的人······

    我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集体户的门口。

    令人欣喜的是,母马后来终于有了奶水,小马驹安然无恙了。

    光阴似箭,当年下乡时还不满1 8周岁的我,如今己是晚年夕阳。在下乡的第9个年头我回到了城市工作。几十年过去,如今小山村的那片黑土地上已有了巨大的变化,人们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许多年轻人走进了农民工的行列,令人有些伤感的是,一些老人再也见不到了……。

    仰望夜空中的点点繁星,我常常想起遥远的小山村当年那个星光闪烁的夜晚,想起刘大叔和他的一家,想起那些勤劳朴实善良的农民兄弟和乡亲姐妹们,想起患难与共的集体户同学,心中充满了思念……回想走过的路,农村的知青岁月难以忘怀。它让我懂得了人生的价值和什么是名符其实的真善美,给了我战胜困难的源泉。无论历史和人们对那时的知青上山下乡怎样评价,我想对知青,特别是“老三届”知青朋友们说:“我们不会忘记,是谁在那干旱的年月浇灌了我们这些幼苗的根部土壤,感恩的心,你我相通;作为“老三届”知青,我们已做了在当时历史条件和环境的局限下尽自己所能做到的服务于人民的事,我们青春无悔!”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