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北京的小胡同里出生并长大的。由于我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爸爸在世时管开关东直门,所以东北城角就成了我的早年的世界。
四十年代我在海外漂泊时,每当思乡,我想的就是北京的那个角落。我认识世界就是从那里开始的。
母亲去世后,我寄养在堂兄家里。当时我半工半读:织地毯和送羊奶,短不了走街串巷。高中差半年毕业(1927年冬),因学运被变相开除,远走广东潮汕。
1929年虽然又回到北平上大学,但那时过的是校园生活了。
我这辈子只有头十七年是真正生活在北京的小胡同里。那以后,我就走南闯北了。
可是不论我走到哪里,在梦境里,我的灵魂总萦绕着那几条小胡同转悠。
啊,胡同里从早到晚是一阕动人的交响乐。大清早就是一阵接一阵的叫卖声。挑子两头是“芹菜辣青椒,韭菜黄瓜”,碧绿的叶子上还滴着水珠。
过一会儿,卖“江米小枣年糕”的车子推过来了。然后是叮叮当当的“锔盆锔碗的”。
最动人心弦的是街头理发师手里那把铁玩艺儿,磁啦一声就把空气荡出漾漾花纹。
北京的叫卖声最富季节性。春天是“蛤蟆骨朵儿大田螺丝”,夏天是莲蓬和凉粉儿,秋天的炒栗子炒得香喷喷粘乎乎的,冬天“烤白薯真热火”。
我最喜欢听夜晚的叫卖声。顾客对象大概都是灯下斗纸牌的少爷小姐。
夜晚叫卖的特点是徐缓,拖尾,而且当中必有段间歇——有时还挺长。 比较干脆的是卖熏鱼的或者“算灵卦”的。最喜欢拉长,而且加颤音的是夜乞者。
另外是夜行人:有戏迷,也有醉鬼。尖声唱着“一马离了”或“苏三离了洪洞县”。
这么唱也不知是为了满足一下无处发挥的表演欲呢,还是走黑道发怵,在给自己壮胆。
那时我是个穷孩子,可穷孩子也有买得起的玩具。两几个钱就能买支转个不停的小风车。去隆福寺买几个模子,黄土和起泥,就刻起泥饽饽。
春天,大院的天空就成了风筝的世界。阔孩子放沙雁,穷孩子也能有秫秸糊个屁股帘儿。
反正也能飞起,衬着蓝色的天空,大摇大摆。小心坎可乐了,好像自己也上了天。
夏天,我还常钻到东直门的芦苇塘里去捉蛤蟆,要么就在坟堆旁边逮蛐蛐——还有油葫芦。蛐蛐会咬架,油葫芦个头大,但不咬。
它叫起来可优雅啦。当然,金钟更好听,却难得能抓到一只。这些,我都是养在泥罐子里,每天给一两颗毛豆,一点水就成了。
北京还有一种死胡同,有点像上海的弄堂。可是弄堂里见不到阳光。北京胡同里的平房,多么破,也不缺乏阳光。
胡同可以说是一种中古民用建筑。我在伦敦和慕尼黑的古城都见到过类似的胡同。
伦敦英格兰银行旁边就有一条窄窄的“针鼻巷”。很像北京的胡同。在美洲新大陆就见不到。他们舍得加固,可真舍不得拆。新加坡的城市现代化就搞猛了。
四十年代我两次过狮城,很有东方味道。八十年代再去,认不得了。
幸而他们还保留了一条“牛车水”。我每次去新加坡,必去那里吃碗排骨茶。边吃边想着老北京的豆浆油炸果。
但愿北京能少拆几条、多留几条胡同。
说起糊风筝,就又想到了我的爸爸,我记得他也糊过两、三次风筝,那两次都没飞起来,第三次是在一个春天,我回到家,看到放在墙角的风筝,一问,爸爸笑着说那是他糊的,我又问飞起来没有,妈妈说没有,爸爸急忙说“咋没有,飞起两、三丈高哩,后来可能是风大,掉下来了”几个人都笑了。
在坟堆旁边逮蛐蛐也是胆大,如果我恰好中午还在野外,符近还有几个坟堆,我就感觉那日头分外地耀眼丶分外地毒,即使远处有人声,我也觉得我的周围异样的寂静,空气都像是凝固了——常听村里人说,连天晌午的不要一个人呆在荒郊野外,特别是有坟头的地方。
在那个年代,有哪个农村的孩子没有摔过泥窝窝?看谁糊的泥窝窝摔地响
物质匮乏,精神富足,当物质的欲望怎么也满足不了的时候,那便是精神上太空虚了。
hhh
北京小胡同是一景,看我们每个人儿时家乡都曾是一景,也许是大小胡同,也许是宽敞的带土地的院子,或者是穿城而过的那条清澈的可以洗衣游泳的河流……
😀
🌚🌚🌝🌝٩(¥A¥)۶恭喜发财
声音很好听~
作者由漂泊凄苦之身世写起,道出了老北京在我童年中的重要地位。重头戏的北京呢,不从皇城风光着笔,也不刻意描绘河亭奇坛,只选从种种“声音”入手,掀开童年的记忆。既真实可感,又以小衬大,可谓回味无穷。再说到孩子,自然离不开玩具了——风车、风筝等等。这些既为实物,又象征着自由活泼之灵魂,自然衍生到远离故土之事。末了,以他乡风物应照燕京之景,回扣主题,可感悟作者浓浓之乡愁,顺带联系当下,传达爱护胡同、保护文物之情,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