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元 | 故乡的雪

      故乡的雪，总是在初冬的时节便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把满腹的情话种植在广袤而静默的大地之中……

       我不止一次地反刍回味雪花飞舞之时，天与地之间的那份儿静谧。那时辰，我故乡的山川虽然旷无人迹，寂寞冷落。然而，我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详和幸福。那漫天飞舞的白色精灵，仿佛千万只玉色蝶蛱，在尽情演练一曲无休无止的舞蹈。仔细谛听，那是无数的音符自然而然地在和谐中降落，循环往复着一种无声的旋律。抬头仰望，那雪花落得好潇洒、好气派、好恢宏。前面的飞累了，舞够了，便孩子似地伏到大地的胸脯上，安安静静地去谛听那温柔体贴的心语。后面的，又不甘落后地跟上来，与前面的构成一个优美的整体过程。久而久之，连我自己也不知不觉地成了一片片、一朵朵，飞凌空中，然后，又款款摇曳而下。现在想来，那时的氛围，仿佛是在音乐大厅里欣赏一种恢宏壮丽的交响乐。

       面对故乡的雪，我的感觉是：隔窗读雪，远远胜过灯下读书。我想那书中不过是一些文字排列而成的故事和道理，你放纵的遐思往往还要受到某些符号的约束，你的情愫多多少少因虚构的隔膜而有些淡化。而读雪，却读的是实实在在的情趣，读的是高广博大的智慧，读的是诗意纤巧的空灵，读的是一份儿深邃的哲理和一丝玄冥的禅意儿。

       倘若你是刚从黑甜乡里倏然归来，在拉开窗帘的那一瞬间，不见了高而远的天空，也不见了宽而广的大地，只见那一大团一大团棉絮也似的飞花弥漫空际，翻卷着，搅涌着。我想信，在你的突如其来的感觉中，一定会有一种强劲的意识在随风的旋流里缓慢地腾挪。哎呀，星星点点的村庄不见了，青的松，绿的杉亦不见了，就连那逶迤连绵的山峦也变得模糊不清了。世界在这一夜之间，仿佛彻底地变了样儿，在一片白茫茫、混沌沌的表象里，让人感悟的并非是空白和虚幻，而是让人觉悟到，这雪，是一种独特的艺术语言，它是以童话的形式，在天真烂熳的演绎中变幻那深邃无边的主题与思想的。

       白雪覆盖下的竹林是最为迷人的景观，那洁白的积雪亮晶晶的、毛茸茸的，使人心醉神驰，留恋忘返。积雪下的竹子，则是傲然的真实写照，让你觉悟到生命的勇气、生命的力量以及生命的乐观。

       如果，这时候，有一个或者一群孩子跑进对面的雪地里，那雪景就活了。他们是早早地企盼这场大雪的。因为，有了积雪，他们就可以滚雪球、打雪仗，就可以在这亲昵的凉沁里尽情地撒欢，尽情地享乐。当然，这也最能唤起你的情感。想想自己的童年，也曾十二分投入地打过雪仗，堆过雪人，还煞有介事地给雪人戴过红帽子，用红墨水涂雪人的唇等等。现在想来，那时所编织的梦幻，因为有这雪的记忆，所以，无论到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那印象、那感情一定永远是鲜活的。 

       说到底，之于故乡的雪，最让人陶醉的还是那围炉夜话。每到积雪的年末，醇而香的高梁酒酿出来了，肥而大的年猪也杀了，该买的都买了，劳作了一年的父老乡亲们也该歇口气了。此时此刻，往往是一家人或者亲朋好友们围坐在火塘边，把柴火燃得旺旺的，让熊熊的火焰映照着那醉得酡红的脸庞。同时，往日那些叙不尽的乡情、父子情、母女情、兄弟姐妹情，这时候也没遮拦地暖和上了。

       过去，在读清人王永彬的《围炉夜话》时，总觉得那其中多了些旧时文人的悠闲与无聊。而今，当我真正体味到围炉夜话的情趣时，才忽然发现，那些用勤劳换来的自由和悠闲是更加令人自豪和骄傲的。一个小小的红火塘，让冬日里的每一个家庭都显得温暖和睦，使每一个人都显得温柔敦厚，这并非是粉饰太平啊。夜阑人静，借那明亮的灯光，可以看见那银光闪闪的雪野，在叮叮咚咚的落雪声中更加憨厚、更加淳朴。空气虽然是寒冷凛冽的，但坐落在这辽阔的雪野上的一些村庄并不显得萧条，倒是觉得随处都蕴藏、迸发着一份儿盎然的生机。

      每当故乡的雪花梦幻般地飞舞时，我不管是在什么地方，我都可以看见那无数六角形的图案正在那无垠延伸的土地上描绘着精美绝伦的画面。我也时刻在想，有那么一天，在故乡的田野里，在雪花的簇拥中，我十分幸福地信步徜徉，让自己的思想和一切情绪溶化成翩跹的雪花，去拥抱那肥沃的土地，去滋润那一抹一抹的新绿。

音乐剪辑：《在银色的月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