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物论】第29集-不必执着于人的价值观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不必执着于人的价值观。

我们谈到了〈齐物论〉篇的第十二章，前面才谈过用尧跟舜，他们的对话来强调，不要以个人的感受，来决定别人的好坏，以免陷入所谓的洞穴的假象。这一集如果说，不要执着于人类的价值观，那就是不要陷入培根所说的，种族的假象。这是非常有趣的对照。它到底在说什么？这一集也是，又有寓言，又有重言。它提到谁跟谁说话？事实上是师徒两个人对话。

说到这个师徒关系，我们再简单说一下，尧的老师是许由，许由的老师是啮缺，啮缺的老师是王倪，王倪的老师是被衣。这一下列出五个名字。在这一章里面，是啮缺请教王倪，等于是借重尧的老师辈，一路上去他们的对话，来显示重要性。在这里面，到底谈什么内容？就是啮缺是学生，王倪是老师，王倪很厉害。一般来说，在一章里面，学生请教老师，通常这个老师说的话，就代表庄子的智慧的表现。

啮缺很喜欢提问题，它就问四个问题，四问四不知。事实上，这个说法有点夸张，因为在〈应帝王〉篇就提到四问四不知。他问了四次，老师都说：“我怎么知道？”他没有说我不知道，他只是说：“我怎么知道？”说到第三个的时候，他就解释：“我说说看，勉强说说看，你听听看。”到第四个问题的时候，学生就问：“先生不知道利害的分辨，难道至人也不知道利害的分辨吗？”就在这里，会觉得有点复杂了。

我先把它的结构再说一遍，学生问第一个问题说：“老师，你知道，万物相同之理，真是如此吗？”说实在，万物相同之理，我们前面念过“万物与我为一”。但在这里学生就问，请老师讲清楚，老师就说：“我怎么知道？”学生就再问：“老师，你知道『自己不知道』吗？”老师也回答：“我怎么知道？”他再问第三个问题：“万物都是无知的吗？”连老师这么厉害的人都不知道，万物都是无知的吗？老师说：“我怎么知道？”

所以，当老师很容易，只要一直说“我怎么知道？”就好了。在这个地方停一下，他就说了一大段人的价值观，只限于人的世界，不能以人为中心去判断万物的价值，精彩地方就在这里。最后，他说对于什么利害，我还是不清楚？所以先生不知道利害的分辨。难道至人也不知道吗？至人又出来了，真是峰回路转。

在这里，我们先把内容大概介绍一下，原文这样说的。

“啮缺问王倪说：“先生知道万物相同之理，真是如此吗？”王倪说：“我怎么会知道呢？”啮缺又问：“先生知道『自己不知道』吗？”王倪说：“我怎么会知道呢？”啮缺再问：“那么万物都是无知的吗？”王倪说：“我怎么会知道呢？虽然这样，我试着说说其中的道理。”“

第一段提醒我们，“我怎么会知道呢”？很多事情都是没有把握的。没有把握的，我尽量不说。但是到第三步，“万物都是无知的吗”？这边很有趣了。人跟其他的生物，他们对于许多事情的判断是不一样的。所以第二段谈到，有关什么是真正舒服的住处？真正可口的味道？真正悦目的美色？三点。

这一段非常的生动。我们看他怎么说。

“怎么知道我所说的知道不是不知道呢？怎么知道我所说的不知道不是知道呢？且让我来问你：人睡在潮湿的地方，就会罹患腰痛，甚至半身不遂，泥鳅也会这样吗？人住在树上，就会担心害怕，猿猴也会这样吗？这三者，谁知道真正舒服的住处是哪里？人吃肉类，麋鹿吃青草，蜈蚣喜欢吃小蛇，猫头鹰与乌鸦喜欢吃老鼠；这四者，谁知道真正可口的味道是什么？猵狙(piàn jū)与雌猿交配，麋与鹿作伴，泥鳅与鱼共游。毛嫱、丽姬，是众人欣赏的美女，但是鱼见了她们就潜入水底，鸟见了她们就飞向高空，麋鹿见了她们就迅速逃跑；这四者，谁知道天下真正悦目的美色是什么？在我看来，仁义的头绪、是非的途径，都是纷杂错乱，我怎么能知道其中的分辨呢？”“

这一段是做为老师的王倪所说的，里面就强调住的地方，可口的味道，悦目的美色。人跟其他生物都不一样，人类以为是美女的，其他生物可能以为是异形、怪物。鸟见了就飞向高空；鱼见了就潜入水底。我们后面讲的沈鱼落雁，只有沈鱼，跟这边可以配合；落雁不是落雁，反而飞得更远。所以我们以为的美色是最明显，但不要忘记—人类以为的。其实人类以为的，都还有很多问题，古代人跟现代人的审美观念一样吗？

我记得有一次我去演讲，负责接待我的两个单位，各派两个人来接我。一个单位派两位男士，另一个单位派两位女士。两位男士里面有一位，为了表示善意就说，傅教授，欢迎你来，你运气很好，还有两位美女来接你，他说到这里，本来还算可以，算是很客气很有礼貌。但为了显示他国学的水平，加了一句“环肥燕瘦”。他一说这四个字，两位女士，有一位比较丰满的就说，你说谁“环肥”？现场气氛非常尴尬，本来要吃宵夜就取消了。

这个说明什么？美的标准，人类世界都不一样。听说在韩国有一次选美比赛，前十名，六个人长得一样，因为她们都去同一家整形中心，整出来都是一样的美，那有什么意义呢？今天以为美，说不定隔了十年之后，发现标准不一样，所以古代，现代不同。今天的各个地区，各个民族也各自不同，所以不要说人跟万物，跟其他生物，人类自己就分歧了。至于说舒服的住处，可口的美味，这是每个人都有他的偏好，这是非常精彩的一段。

最后看看，最后一段谈到至人是怎么回事？王倪这个老师到这边，其实已经讲了很多信息了，啮缺还要问。

“啮缺继续问：“老师不知道利害的分辨，难道至人也不知道利害的分辨吗？”王倪说：“至人神妙极了！山林焚烧，不能使他燠热；江河结冻，不能使他寒冷；迅雷劈裂高山， 狂风掀动大海，不能使他惊恐。这样的至人，乘着云气、骑着日月，遨游于四海之外。连死生都不能影响他，何况是利害的头绪呢？”“

这段，其实以前提过一些，譬如说，“乘云气，骑日月”，我们前面讲神人御飞龙，当时我就说，要对照这里才知道，飞龙不是真的我们一般以为的龙，而是代表日月运行的时候，在人看起来是非常宏大的景观，可以把“时间的推移”当成“龙的运作跟变化”。就跟我们《易经》里面提到“时乘六龙以御天”，类似的情况。这边提到热跟冷的情况，原文讲得真是精彩。

王倪说“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风振海而不能惊。”

这个雷下来劈裂了高山，震动了大海，他一点都不惊吓。至于前面冷跟热这种天气对他来说，完全不是问题。一听就知道，他讲的不是真正有一个人练成绝世武功；也不是西方人电影演的蜘蛛人、超人、钢铁人，他讲的是精神境界，是至人。

从至人跟神人的描写非常类似，就知道《庄子》这几种人，都是悟道的人。悟道之后，对于自然界的变化；对于人间各种复杂的问题，利害的考虑，都已经可以超越了。这一段内容非常丰富，是啮缺请教老师，一直问老师，万物是相同的吗？老师知道自己不知道吗？万物都没有任何认知能力吗？从这边引出来万物各有它的认知跟判断，只是人类除了这种认知之外，可以进一步做评价，这就不一样了。其他生物都靠本能，是什么生物就往这边发展，不再考虑自由选择的问题。

人不一样，人要让自己的自由选择不要陷入困境。就是你可以自由去认知、区分，造成各种欲望的出现，结果给自己带来各种烦恼跟困扰。他希望你化解这一点。

在这一集里面，我们看到很多有趣的观点，不要以人类做为中心，来判断万物的价值。

下一集，要谈的是：人生是流浪在外，找不到家乡吗？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