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物论】第28集-大人有大量，要看开一些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大人有大量，要看开一些。

我们已经经过〈齐物论〉最难的部分，现在到了〈齐物论〉第十一章，又回到《庄子》的拿手本事，用寓言，用重言都来了。

这次讲到尧跟舜，尧跟舜的故事在儒家里面是非常熟悉的。但是《庄子》里面也用了很多次，前面提到过神人很利害，他用一点剩余无用的力气，就可以造就尧、舜这样的功业。从这边就知道庄子把尧、舜看做人间的帝王，表现虽然不错，但是离开他的理想还满远的，前面用各种说法，让你了解从来没有东西存在过。所以，人不必说太多没有必要的话。

接着，在这一集要说什么？他要说，不要以自己个人的感受跟想法，轻举妄动。下一集会再进一步，不要以人类为中心去判断其他的万物。这一集就看到不要以个人感受了。

在这里，我先想到英国哲学家培根的一个观念，培根说，你要进行思考吗？请你先打破四种假象：

第一种是种族假象，

第二种是洞穴假象，

第三种是市场假象，

第四种是剧场假象。

我们简单说一下，就知道为幺要提它。

第一种，种族假象就是以人为中心，人这种种族，可以思考可以判断，他对于万物的评价，都是以人为中心。以这种种族为中心，等于是你住在一个种族的洞穴里面，只能看到人类这个种族所看到的。苹果为什么是红色的？因为想引起我们的食欲；猪为什么肥？因为增加我们营养，这太主观了。

第二种，洞穴假象，每一个人都住在自己的小小的洞穴里面，这真是难免。你是哪里人？哪里出生长大？受过什么样教育？学过什么样的本科？这都是每一个人，他必须有的一种特定的情况，谁能避开呢？然后，你就以自己的这个角度，以管窥天。去看到你所想看的部分，看到你了解的情况，做一些评价。这不是以个人感受跟想法作为标准吗？

第三种，至于市场假象，就是在市场里面，很多是是非非的传闻，八卦消息，到最后不知怎么来的。

第四种，剧场假象，就是有各种理论，包括哲学的，生物学的，物理学的，都有。好像演戏一样，让你像看一出戏剧，看完毕之后，就以为原来是这样子的。宇宙万物开始的时候，是一个“霹雳说”？还是“黑洞说”？都属于剧场假象。

事实上要通通突破，通通化解是不太可能的。我们这一集，所说的是什么？是洞穴假象。一般人有自己的小小的世界去判断，也无伤大雅，但是，如果是帝王的话，差别就很大。所以这边提到尧跟舜。

尧跟舜的故事也要稍微说一下，尧的背景是帝王世家，他接位置之后，本来就出身帝王之家，治理天下很用心，很好。但是谁来接位子？他有九个儿子都不太灵光，因为长在深宫之中，不见得能体恤老百姓的情况。后面就找大臣推荐，很多人都推荐舜。

舜是谁？舜是可怜的老百姓，他真是可怜。他的爸爸是脑袋不清楚，他的后母个性非常狂妄，他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坏透了。在这样一个问题家庭里面长大，但是舜表现很好，二十岁的时候就以孝顺知名，三十岁的时候很多人推荐他，尧就找他了，试用三年之后，就让他当代理天子。所以尧当天子在位70年遇到舜，舜那时候30岁，舜当代理天子，当了28年才接天子的位置。尧、舜是这样的情况，古时候就有尧天舜日之说，代表尧是天舜是日，百姓生活当然是很幸福，古代君王的典型。

这两个人有什么故事？庄子自己编了，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我们就把这段庄子编的故事，先看一下。庄子是这样说的。

“从前，尧问舜说：“我想讨伐宗、脍、胥敖三国，每当上朝时总是耿耿于怀，这是什么缘故呢？”舜说：“这三个小国的君主，就好像生存在蓬蒿艾草之中，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呢？以前十个太阳一起出现，万物都获得照耀，何况是德行比太阳更伟大的您呢！”

这么简单，一问一答，尧可能听了很开心，因为舜把他捧为德行比太阳，甚至十个太阳更伟大。说到这十个太阳的故事，古代是有这样的传说，也就是尧的时候。在《淮南子》这本书提到尧的时候，十日并出，万物皆照。十个太阳出来照见了万物，后来怎么办？就派后羿神射手去射日，这是个古代神话传说，射了九个，所以现在剩下一个太阳。(说实在，一个太阳有时候夏天也够呛的了，十个太阳出来，什么万物皆照，万物皆焦(烧焦了)差不多。)

这个舜很了不起，看到尧当天子，有三个小国不太听话，尧觉得不开心。因为当天子总希望天下万国拥戴，那时候可以说是，“国”代表分封的各个大大小小的诸侯。等于现在一个乡村就是一个小的国，但是不可能人人拥戴，所以古时候做为大臣，像舜就很有资格。

有关大臣，孟子有个说法，他说，“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做为一个大臣，如果国君做坏事，你帮他一起做坏事，这样的罪还比较小。什么罪比较大呢？国君做坏事，你帮他找理由，说做得好，做得对，完全不坏，这个罪恶就大了，这叫做逢迎国君的坏事。我们现在可以照着孟子的话，也来编两句。

像舜这样，“解君之恶其功小；与君之善其功大”。讲功劳吧，能够把国君的恶念恶行解除掉，这功劳比较小；还有进一步，跟着国君一起行善，功劳就大了。自古以来所谓的良臣贤臣，大概都这样子。国君想做什么坏事，有不好的观念想法，对他加以纠正、化解，国君想做好事的时候，全力支持配合，让百姓可以得到照顾。

舜的说法是很好，他说，你比太阳还伟大。说实在，对于统治者，说一些这样的话，有时候会让他更有信心，也更愿意扮演自己的角色，把百姓照顾好。但问题是，将来就会发现，到了〈人间世〉，尧果然把这三个小国灭掉了。

所以这边只是说一段，尧跟舜之间的对话，说明舜怎么样做一个好的大臣，总希望天下和谐。首先重要的是避免大大小小的战争，战争对一个国家也好，对个人、众人也好，都是最可怕的事情，能免则免，这是背景的情况。

说到这个原文，说的是什么？“而况德之进乎日者乎”！

就是何况是德行比太阳更伟大的您呢！里面提到“德之进乎日”，这让我想到一个法国哲学家，他曾经在中国做考古研究，也就是一起发掘到北京人的，中文名字叫“德日进”。他是法国人，名字是法文，（Pierre Teilhard de Chardin, 1881-1955年），有人把他翻译成德夹旦，这不是很文雅。还好他在中国待了二十几年，有很多中国朋友，别人给他取名字，就取“德日进”。跟这边就有关系了—德行天天进步。多么文雅的名字，我们在讲西方哲学的时候，谈到这位哲学家，都会提到他在中国做考古研究，他本身也是哲学家，提出很多精彩的观点。

我只讲一点，德日进认为，人为什么成为万物之灵？因为人跟其他生物不一样，人跨过了反省的门槛。什么叫反省的门槛？就是我可以意识到我自己，出现了自我意识，这就是反省的门槛。其他生物只有对外的、直接的意识，而不能够回到自己本身。

事实上，我们讲道家经常提到的“人从道所获得的本性，就是认识能力”。这个认识能力跟德日进所说的，“人跨过了反省的门槛”，完全一样的意思。我跨过了反省的门槛，有了自我的意识，然后从这里开始，我去认识这个世界，认识我自己，这就是最简单，最顺畅的说法。

我讲这一点是要强调—所见略同。其实我们学哲学，谈经典，不需要强调中国的经典最伟大，最特别。西方或是其他地区，也有很多经典，它的智慧是相通的。

这一集我们学到了，大人要有大量，看开一些。尤其像尧当天子的人，确实应该看得更开一点。

下一集的主题是：不必执着于人的价值观。

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