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孟凡君：血溅鸳鸯，行者行凶真过分

撰稿：孟凡君

演播：周健

这一回的回目是：张都监血溅鸳鸯楼，武行者夜走蜈蚣岭。其中“血溅鸳鸯楼”的描写，集中刻画了武松“该出手时就出手”的烈汉形象，广为人所津津乐道。特别是相比于林冲“一忍再忍、无可再忍再出手”的做派，武松这种“有仇今日报、不必到明朝”的爽快做法的确令人血脉贲张，大呼过瘾。

这种“你想杀我一个，我就灭你满门”的做法固然不合乎法度，但却也是一个纲纪败坏、家国倾颓的社会的真实写照。但是，毕竟文学中的人物形象都是具有典型性、示范性的，作者在描述武松痛快淋漓地大开杀戒的时候，对武松的做法到底是认可的，还是不认可的？

古人写书撰文，讲究“微言大义”，不可能直白地说出来，我们只好到原著中去把握了。

作者在这一回的开头，先附了一首词。不仅对蒋门神、张团练和张都监有所对照，而且对武松也不无影射。这首词就不再赘述，有声剧里有精彩的演绎。只说最后一句“广施恩惠，人生何处不相逢；多结冤仇，路逢狭处难回避。”

作者指出，这是一首“劝人行善逢善，行恶逢恶”的词。

这句话里就有文章了。在这一回中，不管是“血溅鸳鸯楼”，还是“夜走蜈蚣岭”，都与“行善”无关，那么，我们就从“行恶逢恶”说起。

 “血溅鸳鸯楼”的故事，起源于蒋门神霸占了施恩的快活林酒店。武松仗义出手打跑了蒋门神之后，蒋门神又与张团练和张都监合谋杀掉武松。可见，行恶者是蒋门神、张团练和张都监。但从“行恶逢恶”的角度看，行恶者蒋门神遇到的打虎英雄武松，岂不也成了“恶人”？

武松明明是“英雄好汉武二郎”，怎能与“恶”相关联？

作者在书中没有明说，我们只好让武松自己说了。

西方有一句谚语：“魔鬼藏在细节中。”下面，让我们也回到原著中的细节——

细节一：醉打蒋门神

在第二十九回，武松向施恩表白，他“平生只要打天下硬汉，不明道德的人”。蒋门神开始凶狠豪横，算得上是一个不明道德的硬汉，被武松一番醉打，便趴在地下告饶，许诺交出酒店。但后来，蒋门神出尔反尔，一边通过张团练和张都监陷害了武松，一边又再度霸占了施恩的酒店，并打伤了施恩。武松大怒之下，取其性命，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细节二：大闹飞云浦

在第三十回，武松被再度发配之后，行至飞云浦，武松早就看出两个公差与蒋门神的两个徒弟暗中勾结，有意陷害自己，故而先发制人，痛下杀手。两个公差和蒋门神的一个徒弟还没看出是硬汉软汉，就一命呜呼了。

值得一提的是，武松逮住了蒋门神的另一个徒弟，喝道：“你这厮实说，我便饶你性命。”该徒弟连忙积极配合，问啥答啥。武松最后说了一句：“却饶你不得！”也把这人杀了。

俗话说，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武松既然已经许诺若实话实说，便饶他性命，但后来却将人家一刀劈死，这就有点出尔反尔的味道了。不过，这也是武松在危机之下采取的权宜之计，无可厚非。

到此为止，四人被杀，其中一人已经验明正身，不是硬汉。

细节三：马院杀马倌

武松翻墙进入张都监后花园的马院中，遇到了一个马倌。那马倌认识武松，听出是武松的声音，便叫道：“哥哥，不干我事。你饶了我罢！”武松问张都监的下落，马倌即刻实话实说。武松却说“却饶你不得！”手起一刀，把这马倌杀了。

很显然，这个人不是硬汉，也被武松砍了。这是武松杀死的第五人。

细节四：厨房杀丫鬟

武松又翻墙进入内院的厨房里，只见两个丫鬟正在那里埋怨张都监等三人。用现在的叙事话语来说，这两个丫鬟应该是饱受反动的统治者欺压的阶级姐妹，与陷害武松没有直接关系。结果武松一刀一个，全杀了。

她们不是“硬汉”，连“汉”都不是，只是张都监家的下人。到此为止，武松已经杀死了七个人。

细节五：血溅鸳鸯楼

武松摸到鸳鸯楼的楼梯口，听见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三个在谈论在飞云浦结果武松的计划。“武松听了，心头怒火三千丈，抢入楼中，先是劈脸一刀剁翻了蒋门神，然后转身一刀将张都监“齐耳根连脖子砍着”，砍倒在楼板上。张团练稍作抵抗，就被武松一刀剁下头来，然后又分别割下了蒋门神和张都监的头。

这三个人，不管是不是硬汉，命丧黄泉，都是他们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武松杀死三人后，又割下死者的衣襟来，蘸着血，在白粉壁上写下著名的八个字：“杀人者，打虎武松也！”

到此为止，武松已经杀了十个人。

细节六：杀张都监的亲随

武松杀了张都监等三人后，张都监的夫人听到了楼上响动，以为楼上官人们醉倒，吩咐两个亲随上楼来搀扶。武松认出这两个亲随正是前日拿捉武松的，便手起刀落剁翻了一个。另一个跪下讨饶。武松道：“却饶你不得。”也砍了头。

既然后一个亲随跪下讨饶，可知不是硬汉，但武松已经收不住手了。

到此为止，武松已经杀了十二个人。

细节七：杀女眷和下人

武松下楼来，劈面一刀砍死了张都监夫人，当心窝子一刀捅死了唱曲儿的玉兰，一朴刀一个砍死了两个孩子，然后又“寻着两三个妇女”，都捅死在房里。武松这才说：“我方才心满意足。”经后来衙门统计，武松总共杀死了十九个人。

武松是心满意足了，但从法律的角度看，武松有没有杀人“过火”的地方？

中国自古以来就讲究“冤有头，债有主”。在这帮人里面，最先要害死武松的，是恶霸蒋门神。后来，蒋门神找了张团练，张团练又收买了张都监，张都监又利用了家眷特别是养娘玉兰，布下了一张陷害武松的网。在其中，蒋门神之阴狠，张团练之无耻，张都监之虚伪，玉兰的寡情，都刻画得淋漓尽致。

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张都监与武松并无冤仇，却设下圈套构陷武松；玉兰本来已经被张都监指配给武松做媳妇，却公然以“有贼”为口实，诱骗武松进入内宅，反被家丁当成贼人擒住。可能玉兰自己已经知道给武松做媳妇是假的，但对于重情重义的武松而言，玉兰引他入圈套，便是绝情负心人，这口恶气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的。

因此，武松在飞云浦得知蒋门神、张团练和张都监的合谋后，涌上的念头却是：“不杀得张都监，如何出得这口恨气！”因此，武松在闯入张都监的府邸手刃了蒋门神、张团练和张都监之后，便在张府内打开杀戒，还顺手捅了欺骗自己的女朋友玉兰，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了。在这个时候，如果再要求武松按照“只打天下硬汉”的信条行事，或者按照“泛爱众、而亲仁”的圣道做人，这真是强人所难了。毕竟武松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呐。

不过，武松一开始不是这样的：他原先只是酗酒之后才跟人撕打；发现自己的亲哥被奸夫淫妇害死后也曾去告官；因为官府不理，他才自行解决，先杀奸夫淫妇，然后到官府自首，落得个发配的下场；最后才自己充当了立法者和执法者的角色，连杀十九条人命。

可以说，武松这样做，是邪恶的世道逼的。关键的问题是，在那个邪恶的世道，武松的这种做法，能行得通吗？我们马上就会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