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龙禁尉　王熙凤协理宁国府（上）

一、课程原文

《红楼梦》的第十二回写到，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贾瑞死了，办完了贾瑞的丧事之后，林如海捎过信来，他重病，要接他的女儿回去，贾琏就送林黛玉去扬州。这个时间，秦可卿怎么着了？听众朋友们肯定记得，当时张友士来给秦可卿看病的时候，说是如果她的病能够熬到春分，就渴望痊愈了。在贾瑞的故事进行当中，秦可卿已经熬过了第二年的春分，贾瑞不是病了一年才死的吗，又到了第二年的冬季，按说秦可卿应该是好了病了，但是她突然死了，这就是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龙禁尉，王熙凤协理宁国府，开头写的内容。

什么叫死封龙禁尉？就是秦可卿死了，她本来没有官职的丈夫，倒获得了一个五品的龙禁尉的官职，而宁国府没有人主持办丧事，王熙凤从荣国府过来，协理宁国府。

秦可卿是怎么死的？

秦可卿到底是怎么死的？根据曹雪芹原来的构思，贾宝玉梦游太虚境看到的图册，毫无疑问，她是上吊死的，她是因为和贾珍扒灰这件丑闻被发现，羞愧得上吊自杀，上吊的地点是天香楼，曹雪芹写的很完整的上吊的故事。但是被曹雪芹的父亲曹頫干预了。曹頫认为，不要这样写，要把秦可卿写成是病死的。曹雪芹就只好把原来已经写好的这一回删掉了四五页，按照《红楼梦》抄本的字数，四五页大概就有两千三四百字。

听众朋友们想一想，林黛玉进府和贾母吃的第一顿饭，只是两百多个字，就把国公府的把种气势，那种规矩写的那么生动形象，两千多字，他会把这一桩贾府的第一丑事写的多么的生动啊，但是可惜我们就看不到了。

王扶林导演87版《红楼梦》是两位红学家写的电视剧本，他们根据脂砚斋评语提供的线索，他们设计了秦可卿之死是天香楼上吊。秦可卿和贾珍有私情，被秦可卿的两个丫鬟瑞珠和宝珠发现了，秦可卿没脸见人，就上吊了。在有的脂砚斋评点提供的线索当中，还有两个具体的线索，叫做“遗簪更衣”，有的红学家就推测，贾珍在慌忙的从天香楼逃走的时候自己的绾头发的簪子掉在那里了，还穿错了衣服，他穿上了女人的衣服，秦可卿的衣服跑回去了，当然尤氏就发现了。大概曹雪芹写的秦可卿之死，原来的构思就是这样。但是我们现在看不到了，我们只能够从脂砚斋评本找到原来的线索。

我们现在看到的《红楼梦》是十三回开头，凤姐从贾琏送黛玉到扬州去以后，每到晚间，不过和平儿说笑一会儿，就胡乱睡了。我看到这个胡乱睡了，我就觉得特别有趣，为什么呢？听众朋友们肯定也都看过《水浒传》，《水浒传》里面有些英雄人物，他们在吃饭的时候，他有时候要五斤牛肉，牛肉是最常要的菜，这些英雄人物经常说这样一句话，说你吃饭了吧，胡乱吃些则个。而这里用了一个胡乱睡了，什么意思呢？这就透露出王熙凤平时跟贾琏是非常恩爱的。那是每天都会有夫妻恩爱这样的睡前节奏，但是现在没有了，她就只能胡乱睡了。这也说明什么呢？说明王熙凤不是秦可卿那样的风月人物。王熙凤如果能够把贾蓉和贾蔷找来，巫山云雨，她还用胡乱睡了这个词吗？她在胡乱睡了之前，和平儿两个人还在那里算，琏二爷现在是到了什么地方了，他应该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秦可卿托梦

不知不觉到了三鼓，就是咱们现在三更时分了，平儿睡熟了，凤姐恍惚之间看到秦氏从外面走进来了。她实际上也是睡着了，这是做梦了。秦氏含笑说，“婶子好睡，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因娘儿门素日相好，我舍不得婶子，故来别你一别。还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告诉婶子，别人未必中用。”

王熙凤是做梦，所以就恍恍惚惚的问，“你有什么心愿？你只管托给我就是了。”这就出现了《红楼梦》非常重要的情节，秦可卿托梦。秦可卿就先说了这样的话，“婶婶，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朋友们听听这句话，秦可卿对王熙凤的评价，脂粉队里的英雄，这是整个《红楼梦》从小说人物嘴里面说出来对王熙凤的最高评价。王熙凤是荣国府掌权的人物，秦可卿看对了，王熙凤的能力超过贾府的所有的男人。但是秦可卿想不到的是，王熙凤做恶的能力也超过男人，而秦可卿是王熙凤唯一的女性朋友，就是所谓闺蜜，朋友之间，应该是同声相应，而秦可卿确实是慧眼识英雄。

听众朋友们想一想，王熙凤的周围，还有哪些脂粉队里的人能和她比？李纨，形若槁木，心若死灰。尤氏，就像王熙凤后来讽刺的，像个没嘴的葫芦，只是一味的顺从丈夫，她们怎么能和王熙凤比呢？秦可卿的判断是很对的。她要拜托王熙凤做什么？她先要提醒王熙凤，你要记住两句俗语，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还有登高必跌重。就是当人在高位的时候，要想自己有可能掉下来。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了。

这个话太深刻了，这个话说的是贾府，但是他的背景是曹府，为什么呢？我们这个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说的是从宁国公、荣国公，到贾蓉这一辈，几代人已经一百年了，而曹家从曹雪芹的先祖，曹振彦，从龙入关，到曹雪芹也是一百年了。而曹雪芹的祖父康熙皇帝的宠臣曹寅特别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说“树倒猢孙散”，这个话是清代著名诗人施闰章的后人记载下来的。他说曹寅在理佛的时候特别愿意说“树倒猢孙散”。那么谁是树，谁是猢狲。我认为在曹寅的心目当中，康熙皇帝是树，曹家以及和曹家联络有亲的其他官员，比如说李家，贾母的原型娘家，这都是高官厚禄的宠臣了。曹寅就估计康熙皇帝只要一死，这一帮的臣子就都倒霉了，果然康熙皇帝尸骨未寒，雍正就大整康熙皇帝的宠臣。李家先给抄了家，曹家接着被抄了家，曹家彻底的败落了。

秦可卿说的这个话就非常深刻了，但是梦中的凤姐听了，就忙问，有什么办法可以永保无虞？秦氏就来了她的托梦的第二个内容了。就是怎么样给贾家整个家族留下后路。秦可卿说怎么办呢？“婶子好痴也。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能可保常的。但如今能于荣时筹画下将来衰时的世业，亦可谓常保永全了。”那就是说我们现在很好，但是我们要有未来可能衰落的时候留下后路，怎么留呢？秦可卿提出来做两件事，把这两件事做好了，以后就可以保全了。

哪两件事呢？第一件事，是现在的祖茔的四时祭祀，没有一定的钱粮了，要在租茔的旁边，多置田地。秦可卿说的这个很奇怪，因为我们看《红楼梦》，后来看到当冬季要祭祖的，贾蓉是到皇帝那里去领来了给荣国公，宁国公的祭祀银子若干。有冬季的银，有夏季，有春季的，有秋季的。一年四季都有银子，给宁国公荣国公祭祀，秦可卿为什么要说祭祀没有一定的钱粮呢？因为皇帝的祭祀是靠不住的。皇帝如果把你们家罢了官，他还能再给你们钱吗？所以要准备自己的田产。而根据那个时候社会的规定，贵族家庭、官僚家庭，被抄了家之后，只有祖坟旁边的田产是不没收的。这就可以保证后人的基本的生活条件了。这是一个，祖茔，要多置田产。

第二，我们虽然是家塾有了，但是也没有一定的供给。秦可卿说的这个话，同样是不大容易理解，因为当时家塾的供给很充足，就是宁国府荣国府直接拨钱给他，但是如果宁国府和荣国府自己倒了，都没饭吃了，怎么办家塾？所以一定要准备下祖茔旁边多置田庄房舍地亩，按照这些地亩钱粮保证将来儿孙的用度。而家塾也设在这个地方。也是用这供给了，想得很周到，祭祀保祖宗，家塾保未来。秦可卿给王熙凤提的这个建议就是要保住贾府的过去和未来，这是非常聪明的举措。

秦可卿的这个主张就使得脂砚斋等看曹雪芹原稿的这些人非常的激动，为什么？因为曹雪芹总结了曹家血的教训。曹家在雍正六年被抄家之后，他们的所有的财产，都被雍正皇帝赏赐给隋赫德，隋赫德是江宁织造的继任。曹頫叫他还三百多两银子，第二年他还在那里枷着，还没有还上。如果他的祖茔那里有田产，有地租，他不早就还上了。所以这是曹府的血的教训，使得秦可卿说出这一番话。

这就使得畸笏叟，也就是曹頫，曹雪芹的父亲下令，把秦可卿上吊自杀改成是病死。她虽然是犯了淫乱的罪过，但是她这个临终托梦就可以赦免他了。就告诉他，删掉吧，爹叫儿子删，儿子还能不删吗？但是曹雪芹，我们上面已经说了很多次了，他还是留了很多的伏笔。

而秦可卿托梦给王熙凤，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秦可卿托的这个梦，是从贾元春身上移植过来的。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秦可卿是宁国府的一个重孙媳妇，她自己的家庭出身非常的贫寒。按照她的出身，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的为人，她不大适合做出这样的警告，而贾元春身上，却是维系着贾府的安危。

当贾元春在宫中失势，甚至已经获罪，她估计到自己家可能要被抄家，在那样的情况下，如何给贾氏的族人，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就是贾元春临终在考虑的问题。所以在她临终的时候她会托梦给贾府的实际的掌管人王熙凤。这个观点并不是我提出来的。这是上个世纪50年代，从英国回国的一位著名的红学家吴世昌先生提出来的，吴世昌先生原来是在牛津大学做教授，因为他很有成就，周恩来总理亲自安排他回国。他有一本厚的红学专著叫《红楼探源》，就提到这个观点。

讲完了树倒猢孙散这个寓言，讲完了要把祖茔和家塾办好，她最后又说了一件事，她说“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要知道，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此时若不早为后虑，临期只恐后悔无益了。”

什么意思呢？秦可卿已经知道贾府马上就要迎来一件大喜事，那就贾府要从现在的八公提升到皇亲国戚了。贾府的大小姐贾元春要封妃了。凤姐很高兴，什么喜事？秦氏说，天机不可泄漏。然后说，婶子咱们两个这么好，好了一场，我最后送给你两句话，你一定要记住这两句话，“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三春，元春、迎春、探春，三个贾府的姑娘都走了，整个的家庭就会飞鸟各投林了。

这一段秦可卿托梦写得非常有趣。王熙凤恍恍惚惚的，但是听到了很多关于贾府命运的忠告。王熙凤还要问，这个时候，她听到二门上传事云板连叩四下，惊醒了。在那个时代，要向深宅大院里面报告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要在二门上叩传事云板，叩四下就是有重要的人物死了。接着有人来报告，东府蓉大奶奶没了。秦可卿最后两句话，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话音刚落，这个人已经死了，凤姐一听，秦可卿死了，吓了一身冷汗，出了一会神，只好忙忙的穿衣往王夫人那里去了。

听众朋友们琢磨琢磨这两句，如果秦可卿她真是病死，而且王熙凤在一年以前就发现她已经瘦的身上的肉都已经干了，她早就必死无疑了。那为什么她死了的消息王熙凤还会吓出一身冷汗呢？而且还要出一会儿神。那就是她在琢磨，我这个好朋友肯定不是好死的，赶快穿上衣服，到王夫人这儿来。

宝玉呕血

秦可卿死了的消息，这个时候就传到荣国府来了，全家都知道了。请听众朋友们听听这两句，“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秦可卿死了，贾府的人都有些纳罕，觉得太稀奇了这个事，还有些疑心，他们怀疑什么呢？那就是怀疑秦可卿到底是怎么死的？她为什么死？她死在什么地方？这就说明焦大醉骂扒灰的扒灰，在荣国府和宁国府早就成了公开的秘密。

脂砚斋当时看到这一段就加了几个评语，九个字，写进天香楼之事是不写之写，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这九个字就是写的她在天香楼吊死的。而贾宝玉是个什么反应呢？凤姐是这样的反应，合府是在那里疑心。贾宝玉这几天，因为林黛玉走了，剩得自己孤恓，也不和人玩耍。听众朋友们听一听，他宝姐姐不就在旁边吗，他探春妹妹不就在身边吗，但是他不和他们玩，他只愿意和他林妹妹玩，林妹妹不在，他就觉得太没趣了，他就觉得每到晚间便索然睡了。请注意这两个字“索然”，就是什么兴趣都没有，睡觉吧。林妹妹不在，贾宝玉就好像掉了魂一样。现在他在梦中听说秦氏死了，他连忙翻身就爬了起来，只觉得心中似戳了一刀，忍不住哇的一声，直喷出一口血来。

很多朋友们就在这里大做文章，说怎么样，这说明贾宝玉和秦可卿有事吧。要不然一个侄儿媳妇死了，这做叔叔的能吐血呀？这是一种说法。另一种说法是，贾宝玉心疼秦可卿，因为她就是自己的梦中情人兼美，所以他心疼的吐血。

但是看到这一段描写的，曹雪芹的身边人，脂砚斋，他不是这样看的，脂砚斋认为，贾宝玉痛心秦可卿死了，他之所以痛心，是贾宝玉认为秦可卿是可以振作这个家族的。贾宝玉虽然是个无事忙，是个富贵闲人，他也关心这个家族，所以秦可卿死了，他就心痛的急怒攻心吐了血了。袭人这些人就赶快上来搀扶，又来回贾母。贾宝玉他还懂点医理，他说不用忙，不相干，这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贾宝玉这个人杂学旁收，他连中医里面的急火攻心，血不归经都懂。他就是不好好的认真念四书五经，要不然他爹抽空就狠狠的揍他一顿。

说着就爬起来了，他就要衣服换了，来见贾母，我现在就要过去。贾母当然不愿他去，贾母就说，才咽气的人，那里不干净，而且夜里风大，明天早晨再去吧。但是宝玉就不肯，我非得去不可，这个奶奶就管不了他，就只好赶快备车，好好多派点人跟着他，好好照顾着他。贾宝玉就天还没亮，就有很多人的跟送，拥护前来。是不是第一个赶来的，我很怀疑，因为贾宝玉无事忙，贾宝玉重情，贾宝玉很可怜秦可卿。

二、知识点补充

1、施闰章：施闰章(1619—1683)，字尚白，号愚山，清初著名诗人。

2、吴世昌：著名汉学家、红学家，素以红学研究而著称于世。他的《红楼梦探源》、《红楼梦探源外编》等巨著为红学研究另辟新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