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5丨庄子所虚拟的老子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我们现在做的是2020版老子《道德经》的补充材料，我们所借重的是庄子所虚拟的老子。“虚拟”两个字现在很流行，就是“VR”，庄子早就用过这种方法了。你如果直接读老子《道德经》，就发现其中有很多深刻的智慧；但是它那短短的五千多字，没有提到一个历史事件，也没有特别提到人物的名称，甚至连具体的时代背景与地理特色也都不太清楚。所以你在阅读《道德经》的时候，可以得到许多精湛的结论，但对于老子的推论过程与思考方法，还是会觉得摸不着头脑。

而在中国哲学史上，继承老子并把他的思想做深入发挥的就是庄子。所以我们现在要设法从《庄子》书里面，找出他所虚拟的老子，把这些言论整理一下，看能不能帮助我们深入了解老子的思想，并加以应用。

简单来说的话，庄子笔下描写的老子基本上都是虚拟的人物。老子是虚拟的，跟老子对话来往的人也都是虚拟的，是庄子自己想象的。他们的对话都非常简单，一来一回，顶多两三下就结束了；但是含义都很深刻，因为老子在里面都是扮演老师的角色，你看了这些话就觉得回味无穷。

我们先看看庄子为什么要用虚拟人物呢？因为他的写作笔法在他自己的《庄子·寓言篇》里面一开头就说，他说：他这本书里面寓言占了十分之九；然后借重古人的话又占了这里面的十分之七；另外还有很多随机应变的话，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停就停了（寓言十九，重（zhòng）言十七，卮（zhī）言日出，和以天倪）。所以这三种方法，借重古人的话这一点，庄子用得非常纯熟。他所借重的古人，很多都是古代的帝王，像尧、舜，禹、汤这些。你为什么要借重他们的话呢？因为你在同一个时代里面，你还没有那么有名，你说什么话，别人不见得有兴趣。但你说“这话是尧说的，是舜说的”，别人就竖起耳朵了。

但是你能想象吗？庄子所借重的古人，排名第一的，他借重最多的是谁呢？居然是孔子。为什么呢？因为庄子的年代跟孟子差不多，在战国时代中期，离孔子两百多年了，那么这个时候，孔子因为他创建了儒家，专门负责教育经典，所以天下人都知道孔子是一位著名的老师，所以庄子就特别喜欢借重孔子来表达他自己的观点。

那么借重老子的比例排在第二，在孔子之后，但是庄子引申老子的思想是有根有据的，你可以看得很清楚，都是从老子的《道德经》的某一章衍生出来许多观念。但是庄子所描述孔子的思想，只是反映了在战国时期一般学者对于儒家的看法，那些看法虽然不能代表孔子的思想，但是也值得我们参考。 

所以在《庄子》书里面，孔子虽然出现得比较多，但是老子一出现，他就是悟道的人，可以回答人生的所有的问题，而孔子就好像是一个虚心求教的知识青年。所以庄子笔下，孔子跟老子同时出场的时候，几乎都是老子在教导孔子。这样也可以让我们了解所谓的儒家跟道家有什么相似的或相异的地方。 

当然在庄子看来，老子是比较高超的，这一点没有什么问题。简单说来，孔子是人间的老师。老子就提醒孔子：人间并不是一切，人间之外还有自然界；并且在这两个之外，还有一个超越人间跟自然界之上，有一个“道”的存在。所以这两个老先生在谈话的时候，经常会有这种对照的作用。

但是要了解，庄子说的是寓言故事，不能真的以为发生了这样的情况。后代很多人就喜欢想象了，加以引申了，说老子本来是周朝的一位文化官员，退休之后西出函谷关，最后走着走着走到西域去了，所以后面流传一本书叫做《老子化胡经》。老子跑去西域教化这些胡人，甚至说老子还到了印度，还指导过释迦牟尼，像这个都太过于想象之词了。甚至有一次我在做完讲座之后，台下一位老先生上来问我说：“你今天讲的孔子，那么孔子晚年不是成为老子的学生吗？”我听了说：“你怎么知道的？”他说：“我看《庄子》。”我说：“庄子讲的是寓言故事，你不能当真呐。”

所以像这个都是我们一般人读《庄子》的时候，心里要有准备。的确，我们后续要介绍的所有的材料，你就会发现老子跟别人对话都是很简单，但是含义很深刻。但这些含义都可以回溯到《道德经》的原始材料，然后你去思考，就会觉得这好像让人觉得回味无穷。 

这里要说明一点，就是在庄子的33篇的内容里面，一贯地称老子为“老聃”，老聃就是老子。在《史记·老子韩非列传》里面就提到：“老子者，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所以这句话就很清楚了，老子叫李耳，也称为老聃。因为在古代，“李”跟“老”这两个字音同、义同，是可以通用的。

所以在《庄子》书里面也可以确认，老聃跟老子是同一个人。就在《寓言篇》里面有一段，他开头怎么说呢？他说：“阳子居这位先生要前往南方的沛地，正好老聃要去西方的秦国游历；他们约好了在郊外见面，结果走到了梁地才遇到了老子。”（阳子居南之沛，老聃西游于秦；邀于郊，至于梁而遇老子。）所以这段话很清楚，前面说老聃，后面说老子，当然是同一个人了。

那么再进一步来看，庄子对老聃的推崇可以说到了最高层次了。在《庄子·天下篇》里面，谈到古代的七派思想，其中有一派他就把关尹、老聃两个人并列。关尹是谁呢？就是据说老子出函谷关的时候守关的官员，他就是跟老子说“请你留下智慧财产”，所以最后让老子在出关之前写下了《道德经》，这当然是一个传说了。但在《庄子》书里面把关尹、老聃并列，特别推崇他们两位都是“古之博大真人”。用“博大真人”这4个字来描写老子，那是到了最高层次了。 

在这段资料里面，庄子强调，老子的思想也是有所传承的，他掌握的都是最根本的层次。庄子他说：“老子他认为本源是精微的，物体是粗疏的，认为有所积存代表你有所不足，他可以安然独自与神明共处。古代有这一方面的道术，关尹跟老聃听说这种风气就爱好，然后学习有成。”（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关尹、老聃闻其风而说之。）

所以庄子的意思是什么呢？我们再简单重述一下。他认为老子一看到宇宙万物就知道这些只是外表，只是粗疏的，因此重要的是要找到根源。这正好就凸显了道家的特色，要探讨万物的来源与归宿，那就是“道”。在世间有所积存的，就代表你有所不足，你积存的都是有形可见的，缺乏真实的基础。所以我们就不要执着于名利权位这些。后面说老子独自与神明共处，这边所说的“神明”，应该就是老子后来所发挥的“道”，也就是宇宙万物那种最神秘的最高明的力量。所以从这边可以看出来，庄子对老子思想的了解以及肯定。

所以我们这一系列2020《道德经》新版增录里面有九篇补充的材料，这是第一篇。我们在这里面对老子思想做进一步的发挥，主要根据的是庄子所虚拟的老子。在这几篇故事里面，很容易看到道家跟儒家的对照，还有其他思想的异同。那么凡是跟老子思想有关的，我们都会把《道德经》哪几章、它的原文怎么说加以联系，就可以看得出来，庄子确实是以老子思想为基础，再进一步发挥，把它应用到现实的人生里面。 

下一集我们要介绍的主题是“老子真的像龙一样”，这是孔子的感叹，而庄子所虚拟的老子自然是非常生动的。我们下一集再做进一步的介绍，这一集就先谈到这里。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