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丨井卦01 一口井就是人生悲喜剧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这一集要介绍《易经》的第48卦井卦。井卦是从前面的困卦翻过来的。困卦是泽水困，泽中无水，是明显的困境。而翻过来之后，覆卦变成井卦，水风井，所以在《序卦传》说：“困乎上者必反下，故受之以井。”在升卦到了上方又进入困卦之后，一定会回到下方，也就是到比地面更深的部分，到井卦了。井卦有自己的特色，它也是修德九卦之一。古代社会采取井田制度，水井是一般百姓取水的必要设施，所以井卦有它特定的价值。

在九个修德的卦里面，井卦所展示的是“德行的处境”（井，德之地也）。也就是说，井水可以供养人的生活，因为人非水火不生活。同时，井卦也是“居其所而迁”，它处在固定的位置上，但它分施各种利益给所有来汲水的人；本身不动，但可以把恩惠分给其他人。井也可以分辨道义（井以辨义），检视你在成就一口甘甜的水井之后，能不能与人分享资源。这是讲到修德九卦的时候，对于井卦的描述。

那么，井卦本身的卦辞怎么说呢？它说：“井。改邑不改井，无丧无得。往来井井。汔（qì）至亦未繘（yù）井，羸（léi）其瓶，凶。”意思是：井卦。可以移动村落，但不能移动水井。没有丧失也没有获得。往来井然有序。汲水时，快到而尚未拉出井口，就绊住了瓶罐，有凶祸。井卦的卦辞相当长，而最后出现了一个“凶”字。因为井水要完全拉出了井口才能对人有用；如果没有拉出井口而卡住的话，就有凶祸，所以出现一个“凶”字。

这里可以再复习一下，在《易经》的64卦里面，卦辞里面出现“凶”字的只有五个：

第一个是讼卦（天水讼）。它说：与人打官司，中间和解吉祥，打到最后就有凶了。也就是“中吉，终凶”。

第二个是比卦（水地比）。当大家都聚合在九五的麾下，上六是“后夫”，后面来的，那就有凶了。

第三个是临卦（地泽临）。临卦是一个好卦，但它最后提醒你：两个阳爻逐渐壮大，但是“至于八月有凶”。八月就是临卦的覆卦观卦（风地观）。它警惕你：怎么壮大的，将来就会怎么样衰退。

第四个就是井卦（水风井）。井中的水没有汲出井口的话，卡住了瓶罐就有凶祸。

而最后一个是将来会谈到的归妹卦（雷泽归妹）。它讲的是婚姻之事，直接说“征凶”，向外发展就有凶祸。

所以，井卦有它负面的考虑。意思是：做任何事情，都要做到最后完善的阶段，才能够评估它对人们的福祉是什么。

井在古代是不随着村落而迁移的。通常人们会为了自然的或人事的原因而迁移村落，而井是固定在一个地方。基本上，它不会干涸，也不会满溢。古代的井田制度是把一平方里的土地分为井字型的九份，由八家各分一份，再一起共耕中间的公田。所以每一井有八户人家，而四井三十二户人家就形成一个最基本的邑，也就是一个村落。 

从卦象来看，井卦是怎么回事呢？你看到三个阳爻、三个阴爻，就知道它或者来自于泰卦，或者来自于否卦。由于只能换一次位置，所以可以知道井卦是由泰卦（地天泰）变来的。泰卦的初跟五换位，换位之后形成水风井。而形成井卦的时候，上卦由坤卦变成坎卦。等于是邑不见了，水出现了，所以说它是“改邑不改井”。

泰卦初九变成九五，下卦失去一个阳爻，但得到一个九五的尊位，所以也说它是“无丧无得”。就好像一口水井，总是保持固定的水量。而人们往来汲水的时候，要遵守秩序，也就是“往来井井”。从井中汲水，用绳子把水罐拉出井口。还没有出井口，瓶罐就卡住，甚至被撞坏了，那就完全失去了井的效用，所以最后出现一个凶字。要了解这样的卦辞，还要看它的《彖传》怎么说。

井卦的《彖传》说：“进入水中再提水上来，这就是井卦。”（巽乎水而上水，井。）它的卦象是水风井，底下的风也就是木，等于是用木头做的桶子到水底下去，把水拉上来，这样构成了井卦。

《彖传》接着说：“水井养育而不会枯竭。可以迁移村落，但不能移动水井，这是因为刚强者居于中位。”（井养而不穷也。改邑不改井，乃以刚中也。）这里所谓的刚强者，就是九二、九五两个阳爻在中间的位置，所以水井本身很稳定，不可以移动的。

《彖传》最后说：“你汲水的时候，快到井口而尚未拉出来，还是没有功劳的。如果这时候卡住了瓶罐，甚至碰坏了，那就有凶祸了。”（汔至亦未繘井，未有功也。羸其瓶，是以凶也。）

事实上，在《孟子》里面有两句话跟井卦这边的构想是类似的。因为井是古人生活用水所必需的，井水必须拉出井口才能够让人食用，功劳才算完成。在《孟子》书里面说：“掘井九轫（rèn）而不及泉，犹为弃井也。”（《孟子·尽心上》）就是你挖井挖到九轫那么深，六丈三了，如果没有让泉水涌出的话，这个水井还是废弃的，毫无用处的。

孟子另外也说：“我们所食用的五谷，是各种粮食里面很精美的，但它没有长熟的话不能吃，就跟杂草差不多了。”（五谷者，种之美者也；苟为不熟，不如荑（tí）稗（baì）。《孟子·告子上》）这些话都是在说明，我们修养的时候一定要达到一种程度，就好像汲水一样，瓶罐要顺利拉出井口才能发挥它的效用。所以井卦对人生显然有深刻的启发。

最后再看井卦的《大象传》怎么说。井卦的《大象传》说：“木上有水，井。君子以劳民劝相。”我们看到卦象是水风井，它就直接把底下的风当成了木，所以说“木上有水”。等于是我用木做的桶子，把水从水井里面提上来。君子由此领悟，要慰劳百姓，鼓励助人。因为百姓一定需要水才能生活。而在使用水井的时候，前面是挖掘的工作，需要大家合作；等到完成之后，就要互相协调，按照秩序分享给来汲水的人。

这里所谓的“木上有水”，在古代确实有这样的工具，叫做“桔槔”。在《庄子·天地篇》里面提到，桔槔意思是：你削凿木头做成机器，后面重而前面轻，提水就像把水从底下抽上来一样，快得像沸汤涌溢，这种机器就叫做桔槔。（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挈（qiè）水若抽，数如泆（yì）汤，其名为槔（gāo）。）这代表古代是有这种方便的工具，这跟我们今天讲井田的情况已经进步多了。

讲到古代的井田制度，在《孟子》书里面有一段详细的描写。最可贵的是，孟子认为八家共用一个井，类似现在的小区的生活一样，孟子说这些人“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孟子·滕文公上》）。意思是：大家出门或回来一起结伴同行，平常可以守望相助，等到有人生病的时候，可以互相扶持到医院看病。这些都是对井田制度非常正面的描述。所以井卦的《大象传》说：“君子体验到的是要慰劳百姓，鼓励帮助别人。”这跟孟子所描写的情况可以配合。

我们这一集学到一个很有传统色彩的卦，叫做井卦。它提醒我们：井是需要由下而上，设法把井修整完善，让它保留很好的水源，最后让人们可以使用。所以在六爻里面就提到如何修井，如何让水可以分享，这些也跟一个人的修德有关。所以，下一集我们会就井卦六爻的爻辞，看看在每一个爻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而最后的结果又是如何。 

我们可以先说的一点，就是在《易经》的64卦里面，有32个上六，32个上九。在32个上九里面，得到“元吉”的只有一个，就是履卦（天泽履）。当你脚踏实地，依礼而行，最后能够符合各种要求，那就是元吉。而在32个阴爻里面，也只有一个上六是“元吉”，那就是井卦的上六。当你把水井整修为可以使用的时候，上面不要加盖，要分享资源给大家，这也是有诚信的表现，会得到元吉。我们下一集谈到井卦六爻的爻辞的时候，会再做进一步的说明。这一集就谈到这里。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