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丨无妄卦02 勿忘初心，才是上策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这一集要介绍的是《易经》第25卦无妄卦。“无妄”这两个字就是我们常说的“无妄之灾”的“无妄”，意思是莫名其妙碰上倒霉的事情。而“无妄之灾”这个词也出现在无妄卦六三的爻辞里面，值得我们注意。

为什么会出现无妄卦呢？首先要看《序卦传》怎么说它的来源。《序卦传》说：“复则不妄矣，故受之以无妄。”无妄卦的前面是复卦，地雷复，阳爻重新出现在初九，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也就是回到本来的自然的状态，那就不会有什么虚妄的念头或作为了。一般讲到“妄”，会说是妄念、妄动，甚至有一些复杂的想法与做法。但是说到“无妄”的话，就让我们想到：人的起心动念是怎么回事呢？好或不好呢？如何可以做到无妄呢？

我们先看无妄卦的结构，它是天雷无妄。上卦是天，代表天笼罩了整个天下；下卦是雷，代表震动。打雷震动的时候，天下万物都会受到震撼，就会老老实实保持它真诚的状态。在遇到大的震撼的时候，譬如天灾人祸出现的时候，大家都会很谨慎地回到内心最自然的状态，那就是“无妄”的状态。

接着我们看它的卦辞，卦辞有三句话。第一句是“元亨利贞”，就是最为通达，适宜正固。第二句是“其匪正有眚”，如果不守正就会有危难。第三句是“不利有攸往”，不适宜有所前往。

我们从第三句的“不利有攸往”开始说起。我想你还记得，《易经》在卦辞里面提到“不利有攸往”的只有两个卦。第一个是我们介绍过的剥卦，山地剥：一个阳爻在上九，马上就要被推走了，情况显然不利，此刻当然不适宜有所前往。第二个就是现在这个无妄卦，当你内心一片真诚、坦坦荡荡的时候，根本不会起心动念，所以不适宜有所前往。

其次，我们很熟悉的第一句是“元亨利贞”，也就是乾卦的四德。我们一再提到，《易经》64卦里面，只有7个卦在卦辞里面出现“元亨利贞”的。我们再复习一下：就是乾卦、坤卦；第三个是屯卦，万物开始出生；第四个是随卦，下要随上，阳爻都要追随阴爻；第五个是临卦，临卦就是两个阳爻在底下要慢慢壮大了；第六个就是无妄卦，当你处在一种正常而自然的状态，没有任何复杂的念头的时候，也是“元亨利贞”；最后一个就是革卦，“革命”的革，你要做全面改革的时候，也会出现这四德。可见这些卦都有它一定的特色。

无妄卦的卦辞最关键的是中间那一句——“其匪正有眚”，也就是你不守正就会有危难。因此，在无妄卦的格局里面，很明显告诉你要走在正道上。

要进一步了解卦辞，就要看《彖传》怎么说了。无妄卦的《彖传》说：“无妄卦，是刚强者从外部来到内部成为主力。”（无妄，刚自外来而为主于内。）这里所说的“刚强者”显然是指初九。因为上面是乾卦，底下是震卦，下卦以震卦为主，刚强者当然是指初九了。初九怎么来的呢？这就要参考卦变了。这个初九原来是在“三”的位置，可见无妄卦的来源是遁卦，天山遁。这卦我们还没教到。天山遁的初（六）跟（九）三换位，于是初九就是从外部来到内部的刚强者。

接着说它“行动充满活力”。无妄卦下卦为震，震为动；上卦为乾，乾为健，所以说它“动而健”。接着它说“刚中而应”，刚强者居中而有呼应，这显然是指九五以及底下的六二，阴跟阳正应。

然后“大亨以正，天之命也”，十分通达又能守正，这是天命的要求。要进一步了解“天之命”，可以举两个例子来说明：一个是尧舜的禅让，一个是商汤与周武王的革命。一般认为他们都是大亨以正，都是天命。但是，如果禅让是天命，为什么革命也是天命呢？所以基本的原则是“民之所欲，天必从之”这样的观念。说它来自于“天之命”，是因为无妄卦上面乾卦，乾为天，天之下的任何行动都来自于天命，这就是“大亨以正”的意思，说它十分通达又能守正。

接着《彖传》说：“如果不守正就有危难，不适宜有所前往。在你完全没有虚妄的时候还要前往的话，能往哪里去呢？”（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无妄之往，何之矣？）所以最后这一句的原文是说：“天命不佑，行矣哉？”天命不肯保佑，你还能够行得通吗？代表天雷无妄，对万物都是震撼的力量，目的是要让万物保持原貌。

我们也知道，人类以外的万物是没有虚妄的可能性的。植物先别说了，连动物都不可能有复杂的念头，去做一些违背自然条件的事。万物都是靠本能的发展去运作。只有人可以思考，可以选择。所以在思考、选择的时候，就应该觉察上天所要的是什么？一个行动如果是出于天的话，就是无妄。

就像《中庸》里面所说的：“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所谓的“天之道”，就是说天地万物只有一个原则，按照它的规律、条件在运作。但是，“人之道”是“诚之者”，意思就是要让自己真诚。所以对人来说，要让自己真诚，就是要做到无妄的意思。相对的，一个人如果不真诚的话，代表他很多欲望，心思也复杂。一有欲望就很难真诚了。所以会说“诚之者，人之道”，人的正路是让自己回到真诚的状态。

但是，这并不表示人不能做任何判断及行动。简单来说，“动以天为无妄，动以人欲则妄矣”（《周易程氏传》）这句话可以参考。任何行动如果是出于天，那就无妄了，符合这个卦象的天雷无妄；如果是出于人欲的话，就是妄了，等于是你有各种复杂的念头、利害的考虑。但是在判断上面，这确实不容易做到。

所以无妄卦的挑战是什么呢？你要如何判断一个人的行为是有妄还是无妄？这永远是一个考验。就像我们说尧舜的禅让，汤武的革命，另外还有一些伟大的作为，像大禹如何治水，甚至孔子如何作《春秋》等等，今天都可以说那些都是无妄啊。最简单的分辨就是，他们做这些事的时候，考虑的不是自己个人的利害关系与需求，而是所有百姓都希望安和乐利的生活、平安稳定的社会。那么如何做到这一点呢？就是要对人群负责，对历史负责。所以，无妄卦的重点就是怎么判断有妄与无妄。在下一集介绍六爻爻辞的时候，可以得到一些启发。

接着，我们看《大象传》。无妄卦的《大象传》说：“有雷在天下运行，万物全都不可虚妄。古代帝王由此领悟，要努力配合天时，养育万物。”（天下雷行，物与无妄。先王以茂对时，育万物。）这里提到“先王”就是古代帝王。配合天时、养育万物并不复杂。无妄卦的结构是“天下雷行，物与无妄”，雷声会让人感到震撼，万物都在雷声里面保持它的本来状态，没有敢虚妄的，也就是万物各自保全它的本性。

人在这个时候就要反问自己：要怎么做到无妄呢？这里特别要记得一个原则：人处在世界上，不是不去行动，而是任何行动都要配合天的意思。所以，最困难的是要知道天命，然后敬畏天命，顺从天命，这才是真正的无妄。所以孔子在《论语·季氏篇》里面提到，君子有三种敬畏的对象，第一个就是敬畏天命。当然，你要先知道天命，才能敬畏天命。

所以无妄卦并不是要你完全没有念头，什么都不行动，而是不要有明显的私心、欲望。因为你一有私心、欲望，那就是有妄，就会自以为是，然后去做自以为正确的事。

所以，在谈到无妄卦的时候，我们要明白，它的基本构想就是叫人不要有虚妄的言行。同时，无妄也代表什么？就是不去做不合情理的事。该做的当然要做，但怎么判断该或不该呢？这就涉及儒家所谈到的修养的问题。

譬如，在《论语·子罕篇》里面有一段资料非常可贵，就是很简单的“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就是孔子完全没有四种毛病。第一个，他不凭空猜测。第二，他不坚持己见。第三，他不顽固拘泥。第四，他不自我膨胀。这就是修行最好的参考。

所以一般讲到的“无妄之灾”，就是说一个人无缘无故受到误会，或者碰巧遇到跟自己无关，却让自己委屈的事情。所以，唯一能够自我要求的是：让自己没有虚妄，保持一片真诚的心。那么，如果我们在遇到莫名其妙的事情的时候，要怎么办呢？我们下一集讲到无妄卦六爻爻辞的时候，会做进一步地说明。这一集就谈到这里。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