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丨观卦03 虔诚肃穆，尽职尽责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我在前面两集介绍了观卦，你一定了解了观卦的卦象是“风地观”，它是一个消息卦。在观卦里面，底下四个阴爻，上面两个阳爻，眼看着情况不妙。那么你既然还要维持目前的处境，该怎么办呢？所以在卦辞和《彖传》里面特别强调，要举行宗教祭祀的活动，这是让百姓遵从君王最好的办法。

西方近代德国哲学家马克思（Karl Marx，1818－1883）说过一句我们很熟悉的话，他说：“宗教是人民对实际困苦的抗议，无异于人民的鸦片。”这是他的见解，可以参考。而比马克思更早的一位法国哲学家蒙田（Michel de Montaigne，1533－1592），他说得更为具体，他说：“仪式是使人民臣服的良药。人民崇拜君主，有时是透过庄严的仪式。”听到这句话，让人怀疑蒙田是否读过《易经》的观卦。

所以你再回顾一下观卦的卦辞：“盥而不荐，有孚顒若。”然后，“大观在上”“下观而化”，那不都是靠宗教祭祀的仪式吗？这是观卦的基本的架构。从观卦可以学到：身为君王的人担任领导的工作，就要有虔诚肃穆的心态，认真面对职务的要求，尽好自己的责任。

如果就每个爻对人生的启发而言，可以参考几个古代的例子。首先，初六“童观”是指小孩子的阶段，这种例子到处可见。古代举行的加冠礼上，提醒20岁的人在成年的时候要放弃幼稚的念头（弃尔幼志）。但是，很多人却一辈子都像小孩子一样，要这个、要那个，好像没有什么改善与进步。

比较值得注意的是六二，从门缝里面向外看（窥观）。我们就以孔子的学生为例吧。有一次，孔子带着学生们到了卫国。子路是热血青年，他就问老师说：“如果卫国国君要请您提供指导的话，你认为什么事情应该最先做呢？”（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论语·子路篇》）孔子说：“一定要我提供意见的话，那就要端正名分。”（必也正名乎！）

为什么这样说？因为当时卫国发生内乱，情况是这样的。卫灵公过世以后，由他的孙子继位，而他在外流亡的儿子不服气，他要设法回国跟自己的儿子争夺国君的位置。等于是卫灵公的君位传给了孙子，而儿子回来跟他的孙子抢。实在是蛮复杂的情况。所以孔子说“要先端正名分”：到底谁是君，谁是臣，谁是父，谁是子？名分端正之后，才能使国家政治上轨道。

没想到子路听了之后居然说：“老师啊，你太迂腐了吧！”（子之迂也！）子路的想法就是很标准的“窥观”，从门缝向外看，只希望把握机会做一点事，而不知道“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孔子就继续说了一段精彩的推论。他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这是环环相扣的。你第一步没做好，出现了名不正的情况；然后一路下去，这个社会是不可能安定的，百姓连该做什么事、手脚该怎么放都不知道了。所以子路就好像观卦的六二，格局显然过于狭隘。

再往上看到六三，六三的关键是“察己以从人”。我要先了解自己，然后看看是否要跟随别人，要进还是要退，进退都要不失其道。很多人在进的时候，忘记了自己的能耐；而退的时候，又忘记自己对社会的责任，变成进退都有问题了。

孔子有个学生，有个正面的例子可以参考。有一次，孔子让他的学生漆雕开去做官。漆雕开了解自己的情况，就向老师报告说：“启斯之未能信。”（《论语·公冶长篇》）意思是：学生对于做官还没有什么自信，所以不愿意去。做官是古代念书人的出路，有这种机会，大家都很珍惜，抢都来不及了，结果漆雕开居然承认自己还没有自信。孔子听了之后非常满意。

不过，我们接下来讲《论语》的时候会仔细说明这一段资料。因为漆雕开跟孔子的对话在《论语》的各种版本里面，原文都会写着“对曰”。“对曰”两个字代表晚辈回答长辈，或是地位低的回答地位高的人的时候一定要用的，代表双方都在现场。但是，各种《论语》的版本在这里都说，漆雕开的回答是“吾斯之未能信”。我参考了一些专家的看法，我要稍微修订一下。漆雕开的名字是“启”，开启的启。学生回答老师的问题，一定是以自己的名字来自称，在《论语》里面都是如此，绝不会说“吾”怎么样怎么样。所以漆雕开向老师报告说“启斯之未能信”，这样子才是合理的。这是我参考很多资料而做的结论，并不是我个人的创见。这里要特别强调的是，漆雕开对自己很了解，知道还不到做官的时候。

另外一个孔子的学生也是一个正面的例子，就是以孝顺闻名的闵子骞，他也对自己很了解。有一次，鲁国的执政大夫想让闵子骞去做官。闵子骞对这个大夫是不太认同的，认为自己没有必要跟这种人一起合作的。所以他直接拒绝，并且声明：如果再来找他的话，他就要逃到齐国去了（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论语·雍也篇》）。由此可见，该进该退自有分寸，就好像在六三的位置，没有失去他的正道。

接着到六四，情况又不一样了。因为六四说的是观察国家的政教，可以让君王来邀请他去做官（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六四往上直接靠到九五。九五有诚意来邀请六四，六四就像来宾一样，乐意往上走。在古代历史里面有个例子，就是周武王打败了商纣之后，考虑到百姓的福祉，就去拜访商朝最有学问的人，也就是商纣的叔叔箕子，寻求他的指导。他求教于箕子的是：商朝统治了600年，周朝接续在后，要以什么样适当的方法来统治天下，让百姓安居乐业呢？周武王这时候就把箕子当作来宾甚至是老师来请教。因为他知道治理百姓不能够只靠武力，一定需要文化或教化。箕子就是六四，而周武王是九五，两个人合作才能把天下治好。我们现在读到《尚书·洪范篇》，内容就是箕子向周武王说明治理百姓的重点。这些古代的故事确实可以让我们得到启发。

现代有没有占卦的案例呢？我举两个例子来说。一个朋友在大企业里面担任领导，第一任做得很好。第二任开始的时候，想知道第二任做得如何，结果占到观卦九五。我这样子对他解释。他现在处于观卦九五，代表公司治理的好坏完全看员工们是不是满意，但是他最多只能做到“君子无咎”。因为他已经做了几年了，要继续做第二任，做得好是应该的；如果有责任的话，在他自己身上。另外，观卦是消息卦，要看趋势。你占到观卦九五代表什么？好日子只剩下两年了。九五、上九，两年之后麻烦就大了。为什么？因为再过两个阶段，到了六爻皆阴的坤卦。

坤卦代表完全顺从，一点主动力都没有。所以要有心理准备，将来的情况很不乐观。这种趋势存在的话，也不可能改变。所以他的第二个任期勉强稳住前两年，后两年就不堪设想了。我也曾经占到过观卦。我讲授西方哲学一段时间之后，留下很多录音档，一个朋友愿意出钱帮我制成光碟，向社会大众推广。既然他有好意，我就用筹策占了一卦，占到观卦，但没有变爻。我先简单说明一下：用筹策占到六爻皆不变，代表目前处在这个卦的格局里面，但没有明确的发展方向，事情处在不动的状况，改变的机会不大。

占到观卦而没有变爻，它提醒你要真诚。观卦是“风地观”，风行大地。我要推广自己讲的西方哲学，那要看别人接不接受。它的《大象传》说“观民设教”，这四个字很重要。要观察时机，看有多少人想学西方哲学。在当时，国学的推广都还没有普及，很多人还来不及消化吸收自己的国学，也还没有落实在生活里面。那么这个时候立刻要推出西方哲学，又有多少人会有兴趣呢？所以虽然有人愿意出钱帮忙发行，我还是婉谢了他的好意。很多事情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有没有效果。如果没有的话，又何必白费力气呢？

我们在观卦里面明白了：消息卦看趋势。当你只剩下上面两个阳爻，可以暂时撑着，就要特别注意到教化的重要性，以及承担责任的使命感。我们对于这一切都了解的话，就知道为什么观卦特别严肃，六爻里面没有一个“吉”字；但是你会感觉到一种对人类社会，尤其是对担任君王的人有很高的期许。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