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惑】张铁林：大宋朝的舆论战

武松在得知西门庆和潘金莲二人合谋杀了自己的兄长武大郎后，并没有热血上头，直接操刀子上门报仇，而是请来一圈邻居作为见证，留下口供，把通奸杀人的来龙去脉写了个清清楚楚，明白明白。然后，再一刀两断，为兄报仇。
武松这样一番操作，既使得大仇得报，又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可谓赢了面子，又赢了里子，前往衙门自首之后，不仅是百姓同情他，县太爷帮他，这一路从州郡府道，再到刑部郎官，都是对武松大开绿灯，不仅把杀死两人的罪责轻判为流放孟州，甚至本以为逃得一命的王婆也没讨好，落了个凌迟处死的下场。
武松利用阳谷县的邻居和百姓，巧妙地打了一场舆论仗。如果当初武松选择脑子一热的话，说不定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畏罪潜逃，哪里有现在的高高抬起、轻轻落下？
古人很早就认识到了舆论的力量，于是就有很多人试图掌控舆论，成为影响天下的意见领袖。东汉末年，汝南郡人许劭（shào）兄弟是天下闻名的大名士，他们主持了一项对当代人物或诗文字画等品评、褒贬的活动，常在每月初一发表，故称“月旦评”或者“月旦品”。无论是谁，一经他俩品题，身价百倍。就连一代猛人曹操也是在月旦评上获得“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点评，从而名声鹤起，才得以踏进上层人物的圈子。
所以，在中国古代有这样一个词，养望，什么叫养望，就是用各种手段为自己赚取舆论上的名声，名声够了，铺垫足了，后面才会被帝王所看重。像李白行走天下，获得诗仙大名，然后才被推荐到长安，成为唐玄宗的文学侍从；而王安石曾经为母守孝三十年，多次拒绝朝廷征召，天下所有人都相信他个人品德高尚，一旦出山，只是为了挽救天下弊病，而不是为了个人荣华富贵，养望如此，这才被宋神宗顺利委任为宰相，主持变法大计。
然而，中国有句古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李白写了那么多华彩的诗篇，王安石花了三十年的时间，这才养望如此。可反过来，用舆论毁一个人的名声可太简单了，在宋代大量存在的匿名信就起到了这样一个作用。
宋代的匿名信，也叫做匿名书，一般张贴在在人群密集的道路街口，人员流动性较大的旅店，或者受人注目的城门等处，往往在一夜之间形成社会舆论热点，让官方不得不关注。
这些匿名信，有的是指出时事弊政，传达百姓呼声，就比如宋哲宗的时候，国子监司业黄隐在学生们考试的时候闹妖蛾子，非说他们诽谤朝政！宋代国子监学生可是当官的预备役，考试成绩直接决定了他们的仕途。黄隐这么一搞，断人前途，有如杀人父母，他们能愿意么！于是学生们撰写匿名诗文，嘲讽黄隐，引起了很大的影响，最终使黄隐罢官而去。
而一些贪官鱼肉地方，也会有当地人写上匿名信在公开场合张贴，舆论一旦造起来了，朝廷里自然有负责风闻奏事的御史在盯着，他们也要完成自己的政绩，送上门的政绩谁不高兴呢？
不过，既然是匿名信，就会有诬陷虚假，恶意中伤的可能。就像前面养望三十年的王安石，真开始主持变法动别人蛋糕的时候，既得利益者们就开始用匿名信的形式散布谣言，在京城内外张贴，要不然就说王安石准备把所有官员都换掉，让他们自生自灭，要不然就说辽国人看宋朝变法搞得一团糟，趁虚打过来了等等，把本来就对王安石变法心怀忐忑的汴梁百姓搞得人心惶惶。可谓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
所以，面对匿名信引发的舆论风潮，大宋朝廷的心态是很复杂的，一方面，宋朝法律继承了唐朝法律对于匿名信的处罚态度，发现用匿名信搞舆论战的，要流放两千里；但是另一方面，匿名信就像一块涂了砒霜的蜜糖，太危险，也太好用了。不管是控制臣属，还是打击政敌，绝对是见效快，作用好。所以，宋朝的皇帝一直默许匿名信的存在，这就让匿名信成为宋朝一个特别拧巴的存在，凡是对自己有利的就支持，凡是不利的就反对，最终让大宋的舆论没有以事实为基础，起到一个监督政府运行的良好效果，反而变成了政治站队和打击报复的一把枪，也失去了其存在的真正意义。
就像武松杀了西门庆和潘金莲，虽然情有可原，但是真的值得法外开恩么？这种私仇报复，对于国家和社会的稳定就没有负面的影响么？作为一个普通看客，自然为侠义而鼓掌，可作为一个国家制度的维护者和执行者，所思所考，就不能被眼前的利益所左右，要不然你所失去的，一定会比得到的更多！

明星小贴士：
武松杀人案件为什么要到京城刑部去定罪？在古代，杀人是一件大案，县令只有初审权，必须要提交到州一级二审，然后刑部复核，才能正式定罪。倘若几级审理下来，确定要执行死刑的话，最终还得送到皇帝的案头，取得御笔确认，才可以最终执行。通过这种方式，朝廷将司法，特别是大案要案的最终裁定权力紧紧把握在中央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