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孟凡君：淫为恶首，荡妇毒杀老实男

撰稿：孟凡君

演播：周健

这一回的回目是：王婆计啜（chuo4）西门庆，淫妇药鸩（zhen4）武大郎。这里所说的淫妇，就是潘金莲。上回讲到，潘金莲开始拒绝财主的勾搭，也算是一个良家女子。可是后来喜欢小叔子武松未遂（sui4），再后来与西门庆偷情成功，败露后偷偷毒杀亲夫。这一系列品行蜕变的过程，归结起来一句话，就是“万恶淫为首”！
好长时间以来，我们大都痛骂“死淫妇”，而没有意识到，万恶淫妇潘金莲的人生苦酒，除了自己之外，也是由淫棍财主、武大郎、清河县的浮浪子弟们、王婆和西门庆等人共同酿制勾兑出来的。而在这其中，武松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过，咱们先要说说潘金莲人生苦酒的首要勾兑师：王婆。
在中国古代的家族社会中，受“男尊女卑”的思想观念的影响，年轻女性往往被称为“小女子”、“小媳妇”，社会地位似乎不高。但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之后，开始翻身做主人，成为晚辈的品行训导师，而且其家庭地位甚至会高过自己的老公。古人往往将家中的老爷子尊称为“太公”，却将老太太尊称为“太君”，比如《杨家将》中的佘太君，《红楼梦》中的史太君等。君高高在上，公臣服于下。古代老太太的作用和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下面，我们看看《水浒传》中的王婆是怎样的人。潘金莲提到这个婆子时，称之为“干娘”；西门庆跟王婆搭话时，也称之为“干娘”。似乎这个婆子在清河县有着非同一般的亲和力。但作者却说：“这个开茶坊（fang1）的王婆，也是不依本分的。”
一个“也”字，道出了不依本分的不只西门庆一个。
且看书中描写的王婆的行径——
当王婆发觉西门庆看上了炊饼商人武大郎的合法配偶潘金莲时，不仅没有劝阻，反而乐颠颠地认为，她发财的商机要来了。
果然，西门庆表示，如果王婆帮他把炊饼商人的配偶勾搭到手，他将以十两银子相谢。在第二十六回，郓哥曾提到，五两银子将是他老爹三五个月的费用。因此，这十两银子应是王婆近一年的生活费。
接下来，王婆以极高的专业水准，将“勾引潘金莲行动指南”不厌其烦地传授给西门庆时，还刻意加上一句：“不要忘了许我的十两银子。”
按照王婆的指导，药材商人西门庆迅速地勾搭到了炊饼商人的配偶，操作零失误。
没有王婆的专业辅导，西门庆想高效得手，估计没门儿。
后来，武大郎捉奸不成反被踢伤，而武松马上就要办差归来，潘金莲担心奸情败露，惶惶不可终日。王婆又向潘金莲传授了“谋杀武大郎行动指南”。于是，潘金莲这个喜欢偷汉子的女人，偷偷攫（jue2）取了亲汉子的生命。
正当潘金莲和西门庆暗暗庆幸，终于可以勾勾搭搭到白头的时候，武松挥刀割下了二人的头。
在上一回，我就先说了这桩奸杀案的结局：武大郎被残忍地踢伤然后毒死，奸夫淫妇变成了无头之鬼，王婆被千刀万剐凌迟处死，武松被发配异乡，只有卖水果的小郓（yun4）哥依然如故。
这里有一个弱弱的设问：如此的人生惨剧能否避免？
答案是：能，虽然很难。
作者把避免惨剧的秘方藏在了一个人的身上，这个人就是郓哥。
接下来，我们要评析一下郓哥的形象。
按照作者的描述，郓哥十五六岁，“生的乖觉”， 以卖水果为生，跟家中老爹度日。
郓哥平时喜欢向西门庆推销水果，因为西门庆买水果的同时，经常送给郓哥一些小费，郓哥则拿回家“养活老爹”。
这一天，郓哥提着一篮子雪梨，又想找西门庆推销时，邻居们告诉他，西门庆正在王婆家勾搭武大郎的老婆。郓哥“指望去赚三五十钱”，便兴致勃勃地去了。
可见，郓哥在乎的，不是西门庆的人品，而是能否挣到钱养老爹。这意味着，在亲近贤士、远离奸人的道德教化层面，小郓哥依然是一片空白；他所想的，实际上是孝亲之情的自然流露。
而儒家认为，这种质朴自然的孝亲之情，正是成圣成贤的起点。试想，如果小郓哥能受到正确的教化，沿着始于孝亲、终而爱民的成长道路，学而习之，成为一个正人君子，应该没有问题。
可是，作者通过下面细节的描写，又刻画了郓哥的另一面——
细节一：骂王婆
郓哥跑到王婆家，想找西门庆卖雪梨，被王婆骂着“小猢狲（sun1）”赶了出来时，这个可怜的小孝子随即骂了回去：“我是小猢狲，你是马泊（bo2）六。”意思是，你骂我是小猢狲，我就骂你拉皮条的！
王婆又一个巴掌甩了过去，招来了郓哥更恶毒的痛骂：“老咬虫！”意思是：老流氓！老女流氓！
在这里，鉴于尊老爱幼的文化传统，小孝子郓哥似乎不应该骂这位老奶奶。但是，鉴于王老婆子“作死”的做派，郓哥骂她也是以牙还牙。
细节二：告密还是正义？
郓哥挨揍后，怒气冲冲地找到了武大郎，先向武大郎暗示，他得了潘金莲偷汉子的最新情报。等到武大郎急不可耐地向他打听时，郓哥非常老练地开始了敲竹杠：让武大郎把他带到酒店里，又要酒，又要肉，大饮大嚼，吃了个不亦乐乎。临走的时候，又拿走了武大郎给的数贯钱和几个烧饼。
郓哥在喝酒吃肉的时候，估计也把老爹忘了，不然就该给老爹也带点吃的。
郓哥怂恿着武大郎去捉拿奸夫，正是经常买他的水果的老主顾。捉奸之后如何处理商家与客户的关系？郓哥根本没想这事，反而兴致勃勃地帮武大郎谋划：他去引开王婆这个“老猪狗”，让武大郎冲进潘金莲和西门庆的作案现场，然后对着二人“叫起屈来”。
武大郎竟然认为这是个好主意，直到后来被西门庆严重踢伤，他似乎没有想过一个严肃的问题：“光叫屈有啥用？”
好多读者可能会为郓哥的举措点赞。但是，有一个问题我们应该说清楚：
第一，郓哥辛苦卖水果养活老爹，是作儿子的质朴情感的自然流露，他未必知道孝亲是圣贤教化的第一步。
第二，郓哥痛骂王婆“马泊六”、“老咬虫”和“老猪狗”，是因为王婆阻碍了他的水果交易，他未必对王婆引人堕落的行径产生了道德层面的义愤。
第三，郓哥答应帮武大郎去捉奸，只是借此消除被王婆又骂又揍的恶气，并非厌恶自己的优秀客户西门庆的淫棍品性。
可以说，小郓哥一会儿是大孝子的做派，只是一种情感上的本能；一会儿又是熊孩子的行径，也不过是情绪上的冲动。
因此，这个喜怒随心、敢作敢为的小刺头儿，若能以人伦道德控制自己的冲动，可能成为有情义、有担当的豪杰。但是，如果任自己率性而为，他日后就会变成率性为善而不自知、率性为恶亦不自知的“好汉”。
郓哥的身上，显现着多少梁山好汉的影子。
郓哥的命中，又蕴含着多少梁山好汉们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