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陈思呈：唐僧对老鼠精的反常表现

撰稿：陈思呈

演播：田洪涛

师徒几人离开比丘国的君臣黎庶，出城行够多时，到春天时来到一座黑松林。
需注意，这是取经团西行路上，第二次到达叫“黑松林”的地方，但这个黑松林显然跟上次的黑松林是不同的。
先说上次那个黑松林是什么样的。
上次那个黑松林是奎木狼所在的地方，环境当然也是很恶劣的，但当时唐僧还是叫猪八戒去化斋，说明还是能看到人烟的可能性。猪八戒说他一定要“钻冰取火寻斋至，压雪求油化饭来”，然后唐僧等待的过程，就在黑松林四处散步，原文写他“徐步幽林，权为散闷”，说明起码是一个可以散步解闷的环境。
但现在这个黑松林，原名所写是这样的状态：又见那大虫摆尾，老虎磕牙；多年狐狢妆娘子，日久苍狼吼振林。就是托塔天王来到此，纵会降娇也失魂！
不说别的，危险程度是肉眼可见的高，唐僧当时说：“我也与你走过好几处松林，不似这林深远。”他似乎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
过了一阵子，孙悟空开出一条路，来到了一处清雅之地。唐僧心里放松下来，就说要吃饭，孙悟空一个筋斗去化斋，在半空中，他一方面是看到了唐僧头顶有祥云缥缈，一方面是看到林南下有一股子黑气，骨都都的冒将上来。

我们知道，这股黑气是老鼠精出场了。她从地下冒出来，这跟她的原型是老鼠当然关系至为要紧。而她接下去采取的方式，和红孩儿有相似之处：是变成一个美貌姑娘绑在树上等待救援。
红孩儿自称“祖公公叫红百万，父叫红十万，结果父亲被强盗害了，母亲被抢去做压寨夫人，那些贼将红孩儿吊在这里三天三夜”。
老鼠精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她说的是：
奴奴年幼，跑不动，唬倒在地，被众强人拐来山内……大家把奴奴绑在林间，众强人散盘而去。今已五日五夜，看看命尽，不久身亡！不知是那世里祖宗积德，今日遇着老师父到此。千万发大慈悲，救我一命，九泉之下，决不忘恩！

有意思的是，两者的谎言如此接近，唐僧的态度却很不同。唐僧一听到红孩儿呼救，就要八戒解放绳索，救红孩儿下来。一般来说，只要妖怪变成了人类呼救，唐僧都会上当，对银角大王的骗局也是同样的态度。
但在老鼠精这里，唐僧第一次选择了特殊的反应：
他说：“也罢，也罢，八戒啊，你师兄常时也看得不差，既这等说，不要管他，我们去罢。”
关于唐僧的这个反应，有研究者指出，很可能是说明唐僧恰恰是在保护老鼠精，他知道如果救了老鼠精，孙悟空不是一个好惹的，老鼠精最终就会真的连命都不保。但这个猜测的前提是基于唐僧认识老鼠精，是上辈子金蝉长老与在灵山偷食了如来香花宝烛的老鼠精，有过一些交情。
但是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唐僧后面的反应也耐人寻味。他后来为何又转了性去救她？取经团里只有他接收到老鼠精的“悄悄话”：“师父啊，你放着活人的性命还不救，昧心拜佛取何经？”唐僧问了一番，几个徒弟都没有听到。他转变了想法，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是把老鼠精从树上解放下来。

其实不仅唐僧的态度与以前有所不同，孙悟空的态度也很特别。
孙悟空最初看到唐僧不救老鼠精，是十分高兴的，说：“好了！师父是有命的了！请上马。出松林外，有人家化斋你吃。”便把那怪撇了。
唐僧反悔又救了之后，孙悟空也没有马上对老鼠精下手。
要知道之前一路上，孙悟空是没这么有耐心的。
银角大王变成跛脚道士来骗唐僧时，孙悟空驮着他，行走了一会儿就想把他“掼杀”，也就是摔死，当时他的心路历程相当狠毒，是：“莫说他是妖怪，就是好人，这们年纪，也死得着了，掼杀他罢，驮他怎的？”孙猴子确实是狠了点。
红孩儿变成受难孩童红十万之子来骗唐僧的时候，也是孙悟空驮着他，同样也是差不多的心理历程，说：“行此险峻山场，空身也难走，却教老孙驮人。这厮莫说他是妖怪，就是好人，他没了父母，不知将他驮与何人，倒不如掼杀他罢。”这么想了之后还付诸行动，真的将那个妖怪变成的孩儿给摔死了。
这两段话十分相似，体现了孙悟空对待妖精骗局的一贯态度。但是，当老鼠精变化成的好人来骗唐僧时，孙悟空却没有再沿用这个一惯态度了。而是一路同行，从黑松林一直行到了后文提到的借宿的镇海寺。
也有研究者认为，孙悟空的特殊态度正是因为他看出了唐僧对老鼠精的特殊态度。但这种推断往往只能作为戏说观之。老鼠精作为一个妖怪的独特之处应该是她的女性身份，但孙悟空对女性甚少有怜香惜玉的态度。西游记中取经团全程遇到的女妖怪并不多，不过，在这些女妖怪中，老鼠精还是以她独特的个性，占据全书四回的篇幅，成为一个非常饱满和丰富的角色。这也许可以解释孙悟空特殊对待的真正原因，主角的态度往往是作者某种潜意识的流露。假如没有孙悟空的这个态度，那么后面镇海寺和无底洞的故事都无从讲起。假如没有孙悟空和唐僧这些特别的态度，我们对老鼠精这个角色也未必这么重视和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