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傅粉何郎 | 魏晋的审美风向:以白为美,古已有之

3.傅粉何郎 | 魏晋的审美风向:以白为美,古已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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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听众朋友,你好!我是刘强。欢迎收听《魏晋名士的生活美学》第3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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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课我们说到,魏晋时期迎来了男性美的全面觉醒,那么,当时对男性美的审美标准又是怎样的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还是先来说说中国古代女性美的一个审美标准。比如《诗经》的《硕人》这篇,描写一位美女(即嫁给卫庄公的庄姜夫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把美人的手、皮肤、脖子、牙齿分别比作白茅草、凝脂、天牛幼虫、葫芦籽,这些事物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白。我们知道,现在的化妆品尤其是护肤品广告,一个最大的卖点就是“美白效果”好。可见,“白”,几乎是“美”的一个必要条件。


令人诧异的是,魏晋男性美的标准竟和女性美差不多,最受推崇的也就是白。和今天的男士也用护肤品一样,汉末以来,在上层贵族和名士圈里,就有了“傅粉”的风习。傅粉,也就是搽粉。为什么搽粉?当然是为了“美白”。为什么要“美白”?因为当时人以白为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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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傅粉何郎”的故事最能看出当时“以白为美”的好尚。故事的主人公是三国时大名鼎鼎的名士何晏。何晏是东汉灵帝时的大将军何进的孙子。他的父亲死得早,母亲尹氏因为长得漂亮,被曹操收纳为妾,他也就“拖油瓶”地成了曹操的养子。何晏长得俊美,大概得益于他母亲的遗传基因。《世说新语·夙慧》篇有个故事,说何晏七岁的时候,就出落得很漂亮,“明慧若神”。曹操很喜欢他,一度想收他做儿子。何晏不愿意,就在地上画了个大方框,自己站在当中,人问其故,他回答说:“何氏之庐也。”曹操知道后,也不勉强,立即把他送回去了。


何晏长大之后,姿容甚美,冠绝当世。《世说新语》记载说:

何平叔美姿仪,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正夏月,与热汤饼。既啖,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转皎然。


“美姿仪,面至白。”这个描写透露了一个信息,就是皮肤白皙对于一个姿容美好的人来说,具有强调的作用。更何况,何晏不是一般的白,是“至白”,白到了极点。白到了让人怀疑的程度。因为何晏太白了,而当时的人又有搽粉的风气,所以魏明帝曹叡(一说魏文帝曹丕)便怀疑何晏的“面至白”乃“傅粉”所致。于是曹叡就想了一个办法试探他。什么办法呢?就是大夏天给他热汤面吃,而吃热面往往会流汗的,一流汗,不就真相大白了吗?何晏吃完以后,果然大汗淋漓,就用红色的衣袖擦了擦脸,没想到,“色转皎然”,他的面色居然变得更加皎洁明亮了!


由此看来,人家何晏的白,是胎里带的,属于“天生丽质”,而不是“后天加工”。但这个“傅粉何郎”的典故,是不是“冤假错案”呢?也未必。因为有个材料说:“晏性自喜,动静粉帛不去手,行步顾影。”“自喜”也可以理解为“自恋”。粉帛也写作“粉白”,可能就是粉饼或粉盒之类的化妆品。《晋书·五行志》还说:“尚书何晏好服妇人之服。”说他喜欢穿女人的衣服,这在古代叫做“服妖”。总之这个在今天看来有些“娘娘腔”的美男因为出身高贵,就理所当然地成了美容之风的代表人物,他的生活习惯和个人爱好对当时的上流社会产生了莫大影响,于是天下名士都爱美起来,肤白如玉就成了男性美的一个重要标准。


孔子曾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绘事后素”。绘事就是绘画这件事,素就是白色的绢,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先要有洁白的底子,才能在上面画出美丽的图画来。其实人又何尝不是如此?一个人如果皮肤白,五官再端正些,就给人以美感,俗话不是说吗,“一白遮百丑”。从这个角度上说,美和白的关系,真是古今同理,并没有发生质变。所以有观点说现在我们以白为美是受到西方人外貌的影响,我倒觉得这是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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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白,西晋名士王衍也是个极端的例子:

王夷甫容貌整丽,妙于谈玄,恒捉白玉柄麈尾,与手都无分别。


王衍字夷甫,是西晋首屈一指的清谈家,也是个著名的美男。当时的名士中流行一种风流雅器叫麈尾,类似羽毛扇,和别人清谈的时候一挥麈尾,显得特别潇洒。王衍就总拿着一把麈尾,柄是用白玉做的,当然很白。可是,当王衍手执麈尾的时候,人们发现,他那只手竟然白得和麈尾的玉柄毫无分别!可见当时的人对白面小生异乎寻常的欣赏和迷恋。


为什么古人总爱把男人与玉联系起来呢?因为先秦时即有“君子比德”的传统,就是把自然物和君子的德行节操相比附。其中最为人喜闻乐见的就是“君子比德于玉”。因为玉的洁白、坚硬、温润等特点和所谓君子的德行与节操最为相似。把人与自然物联系在一起,在美学上叫作“人的自然化”。所以,当时把男人称作玉人、璧人,比作玉山、玉树,也就顺理成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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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玉山、玉树这样的比喻,除了白以外,还指向了魏晋男性美的另外一个标准。什么标准呢?一言以蔽之,就是高。魏晋时代对男性要求白,可能还和我们今天的审美不完全吻合;而对身高的要求,从来都是衡量男性美的一个重要标准,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从先秦开始,古书就经常赞美一个人身材高挑,不论男女都是如此。像前面提到《诗经·硕人》篇写美女,“硕”就是高大,诗中说“硕人其颀”“硕人敖敖”,都是说美女身材修长。我们上节课提到《战国策》里记载美男子邹忌的故事,开篇就说“邹忌修八尺有余”,也是从身高来写邹忌的美。汉代以来,史书中描写人物,身高也都是重要的一项。而到了魏晋,文献记载男人的身高,除了交代尺寸,往往还采用比喻的手法,把人比作优美的自然物,形成了不少美丽的词汇。比如当时把夏侯玄称为“玉树”,大概就是因为他把帅哥的两大标准都占了——不仅白,而且高。


“玉树”之外,形容美男的高,还有两个很有气势的词——“孤松”和“玉山”,都是用在“竹林七贤”的领袖嵇康身上的。《世说新语·容止》篇记载说:“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三国的七尺八寸,大概相当于现在的1米88,堪称伟岸。所以嵇康的好朋友山涛赞美他说:

“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嵇叔夜这个人啊,高大挺拔如山崖间傲然独立的青松;就连他醉倒的时候,也是风光无限,就好像一座巍峨的玉山将要坍塌了一样。美不美啊?当然美!嵇康为中国文化创造了一个很有阳刚之美的成语,叫做“玉山倾倒”。


除此之外,形容一个人高还可以用动物来作比。比如鹤。大概是遗传吧,嵇康的儿子嵇绍后来也长成一位高大英俊的帅哥。《世说新语》记载,嵇绍初入仕途,来到京城洛阳,有人见了他,就对“竹林七贤”的另一位名士王戎说:你看这个嵇绍啊,他在众人之间,就好像一只野鹤站在鸡群中一样,卓然独立,器宇轩昂!王戎一听,很不屑地说:“君未见其父耳。”言下之意,他父亲嵇康更让人叹为观止啊!尽管不如父亲嵇康,但嵇绍也就这样留下了一个成语——“鹤立鸡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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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一个男人如果白而且高,在魏晋时期就会大受欢迎。上次所讲的那位花样美男卫玠,之所以受人追捧,大概也因为他符合这两个标准。说他白,有人们叫他“玉人”、“璧人”为证。说他高,有一个间接的根据。据《晋书·贾后传》记载,晋朝开国皇帝司马炎要给太子司马衷选妃,当时有两个家族是候选人:一个是卫瓘家,卫瓘就是卫玠的祖父;再一个是贾充家。晋武帝很看好卫家,理由是:“卫家种贤而多子,美而长白。”认为卫氏家族遗传基因好,并且能生儿子,生的孩子都长得漂亮,又高又白。反过来呢,“贾家种妒而少子,丑而短黑”。就是贾家的遗传基因不太好,生不出儿子,又生性好忌妒,还相貌丑陋,又矮又黑!


这就非常清楚地说明,当时美的标准是“长白”,丑的标准是“短黑”,无论男女都是一样。但最后还是贾充的大女儿贾南风,成为了“史上最丑皇后”,残暴专权,是“八王之乱”的罪魁祸首,最终导致西晋灭亡,这就是后话了。由“白”和“高”这两种标准推演开去,也便形成了魏晋美男的两种类型。哪两种类型呢?一种是阴柔美。以何晏、王衍、卫玠为代表,他们大多以白为主,白得有点女性化,有点“病态美”的味道,形容他们经常用“美”“丽”这样的字眼。


第二类是阳刚美。这一类型以夏侯玄和嵇康为代表,他们属于阳刚美男,常用“高”“伟”“俊”“秀”这样的字眼来形容,往往身材高峻,令人须仰视才见。


因此,认为魏晋人只喜欢奶油小生的观点是不确切的,当时,像夏侯玄、嵇康这样高大英俊、风神傲岸的阳刚美男照样受到人们的欣赏和欢迎。


当然,除了肤白、身高,还有其他男性美的标准,我们下节课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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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琉梦岛的一颗泪

    老师讲的真好,有意思有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