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清平调【李白】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完整文稿

（独白）杨贵妃：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高力士，你来了，你不必开口，你看看这条白绫，它比一千句、一万句话更能说明皇帝的心意。也许，皇帝派你来，想知道我为他赴死之前，有什么话留给他？高力士，你还记得李白那首诗吗：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他们都说李白乃是一位诗仙，好，我们便依了这位诗仙的安排，瑶台月下再会吧。

天宝十四年，在安史之乱当中，玄宗皇帝赐下白绫，一代美人杨贵妃自杀身亡。她的死，短暂地化解了玄宗皇帝的危机。然而，节度使们野心勃勃，点燃的叛乱之火，当然不会因为一个女子的死而熄灭。这场叛乱彻底摧毁了如日中天的盛唐，埋葬了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也将一段爱情传奇化为泡影。随后百余年，诗人们只能从逐渐凋零的遗老口中，抢救出一段逸闻，几章诗歌，试图拼凑起一个王朝的全盛时代。

诗仙李白为杨贵妃写下《清平调》的故事，便是从那时开始流传的——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盛唐开元年间，我们已经不记得是哪一个春天，只记得那年的春天仿佛无穷无尽。春风暖蓬蓬地吹起来，吹得牡丹花寸寸盛开，吹过长安城三百六十间酒楼，每一座酒楼里都流传着同一个传说——天才诗人李白奉诏进了长安城，走到哪里，哪里便留下酣畅淋漓的墨迹，而你要找他，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仿佛化进了这无边无际的春天里，不知所踪。

不过，太监高力士把李白从不知名的小酒馆里揪了起来。

高力士说：“李白啊，你的荣华富贵就要到了。你看这张金花笺，乃是皇帝所赐，命你立即进宫，为杨贵妃做诗一首。”

原来，玄宗皇帝正在宫中安排这无边春色。那一年，宫中的牡丹刚刚被培植出来，开出红、紫、浅红、纯白四个颜色，这种花朵与春风最为相宜，只要春气一暖，不过几天，便全部盛开。玄宗将四色牡丹移植到沉香亭外，又精挑细选，从教坊中选出十六位出色乐人，其中更有一位李龟年，以清歌出名，乃是一代之中独占鳌头的人物。此时万事俱备，就等李龟年清歌一声，一场盛宴便要徐徐开场。

玄宗皇帝忽地挥手道：“且慢。赏名花，对妃子，怎能唱旧的歌词？”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帷幕背后，贵妃杨玉环就坐在那里，若隐若现之间，她像一尊拈花端坐的佛像，带着辽远而神秘的微笑。人们终于了然，玄宗皇帝精心布置，究竟是为谁而设。这样一位不世出的美人，必得要裁剪一万种春色，才配供她观赏；必得要这世间前所未有的诗篇，才能换她嫣然一笑。

于是，天才诗人李白半醉半醒，手持那张金花笺，一路摇摇晃晃被抬进了宫。兴庆池边，沉香亭外，牡丹盛放如同云霞，李白浑然不知。中国历史上最灿烂的时代，最繁盛的名花，最风流的帝王，最美丽的妃子，已经齐聚在沉香亭外，他们正在等候一个天才诗人，等这位诗人绣口一吐，大笔一挥，将无穷无尽的春天凝成永恒。

谁知，诗人开口的第一句就竟令人惊愕不已。

云想衣裳花想容。古往今来诗里写美人，有一种驾轻就熟的比喻，他们将美人的衣衫裙裾比喻成云，将容颜比喻成花，向天地借一段风流气。可是，李白理直气壮地将这段比喻整个打翻过来——谁说衣裳如云，明明是云如衣裳，谁说容颜如花，明明是花羡容颜。人成了这个审美世界唯一的向心力，云想衣裳花想容，天地万物都心怀羡慕，向美人的裙边倾倒下来。

玄宗皇帝又何尝不是其中一位呢，他半辈子杀伐决断，现在却带着惊人的温柔安排一园子牡丹、安排歌人、美酒和诗篇，只期盼它们在美人面前，不至于相形见绌。一代帝王也成了那一朵想衣裳的云，想容的花。这种迷恋却埋下一丝危险，有哪个活生生的女人能永远做美的神灵呢？

李白隐约意识到了，诗人的敏感让他捕捉到了这一丝危险，但是，盛宴的气氛立刻又将他拖入其中，酒劲涌了上来，第二句诗也奔涌而出：春风拂槛露华浓。

无穷无尽的春风里，牡丹寸寸盛开，姚黄魏紫，连花瓣上的露水都显得浓艳。然而，也许连李白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用了两个最转瞬即逝的意象：风，还有露。一个无从把握，一个转瞬即逝，浓则浓矣，艳则艳矣，终究是不可复来。沉醉在盛宴中的诗人、帝王和美人都不知道，这一刻将是历史上最华彩的片刻，但这一刻转瞬即逝，永不重来。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李白用一组神话给这首诗收了个尾，群玉山是神仙出没的地方，瑶台月便是嫦娥的居所，我将向何处寻你呢，想来，如果不在群玉山头，便是在瑶台月下吧。这个结尾缥缈恍惚，像一个不确定的邀约，天才诗人在开头的十四个字里耗尽了力，现在，也只能喃喃自语，这样的美人，这样的时代，去何处能够再见呢？

后来，陈凯歌的电影《妖猫传》演绎了李白作诗的场景，扔下笔之后，诗人自己也恍惚了，他只能摇着头，寻思着说：“这诗不是写给娘娘的。”

不是写给娘娘的，是写给谁的呢？李白是写给盛唐本身的，他和玄宗皇帝一样，不惜以美人为神灵，拜倒在石榴裙下，其实，拜的不是美人，而是美人所代表的承平盛世，万里河山。这便是所谓的“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那是杨贵妃承恩的头一年，不过，唐玄宗很快就会知道了，贵妃杨玉环不是木雕泥塑的佛像，也不是春风一度的牡丹，她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独白）杨贵妃：说来好笑，进宫五年了，我还是会和陛下吵架赌气，气得他赶我回娘家去，别在宫里碍着他的眼。走就走，一看到这沉香亭、牡丹园我就心烦意乱，花都谢了，只剩个光秃秃的叶子，男人的心思比花谢得还快。我还不如回家图个清净呢。陛下，这回你可别又茶饭不思的，让高力士三催四请，叫我回宫，那也不顶用了。

玄宗皇帝和杨贵妃这对情侣，年纪差着三十余岁，钱钟书有一句笑谈，说老年人谈恋爱是老房子着火，要么不烧，烧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这种迷恋在玄宗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至：不仅杨玉环一人，连她的三位姐妹也获得夫人的称号，杨玉环的哥哥杨国忠，原本只是一个在赌场里算算筹码的小无赖，竟也一跃成为支部郎中，身兼十余个官职，炙手可热，气势空前。

杜甫的《丽人行》记录下了皇帝带着杨氏族人的一次春游，“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繁花似锦的车队远去后，地上到处是她们遗落的珠宝，在草丛里闪着悠悠的光。这惊鸿一瞥的奢侈，已经够外人浮想联翩，更不要说身在繁华中心的杨贵妃享受了多少恩宠。

对大多数人而言，恩宠像枷锁一样捆住他们的手足，把他们的额头按到地上去，但杨玉环没有捆住自己，不仅如此，她始终抬着头，不止一次地跟玄宗皇帝吵架。

天宝五年，一场不知从何而起的争吵把杨贵妃送回了娘家。人们等着看这场恃宠而骄的闹剧如何收场，谁料到，玄宗就此茶饭不思，饮食不进，直到贵妃回宫才好转。同样的争执不久后再次发生，这回，贵妃剪下一缕青丝表示决绝，玄宗大惊，立刻又将她请回宫来。

这时，人们才意识到事情根本不能用恃宠而骄来解释，年近六旬的玄宗皇帝像是牵了一缕魂儿在贵妃身上，而贵妃要的，也只是那一缕魂儿，那里边有真情、有迷恋、有妒忌、有争执。真情迷恋之时，赠你天下富贵又何尝不可，妒忌争执之时，恨不得永不相见，又何尝不可。这些属于普通恋人之间的真爱真恨，玄宗皇帝年过半百，才第一次尝到。

此时，距离沉香亭盛宴已经将近十年，玄宗皇帝偶尔回想，觉得当年牡丹花丛中的杨玉环只是一个幻觉，用来象征他亲手缔造的开元盛世。而现在，他垂垂老矣，更喜欢身边这个真实的女子，带给他磕磕碰碰的陪伴，肌肤相亲的温暖。

帝王和妃子变得越来越像寻常夫妻，某一年七夕，夜色深沉，他们在长生殿后仰望牛郎织女星，便许下一个秘密的誓约：“愿生生世世为夫妻。”此刻，他们不再被万众环绕，用来作为见证的定情物，也只有多年前玄宗亲手插在杨玉环发间的金钗。金钗钿盒表此心，天上人间会相见。

他们约定了来世相会的信物，却没有想到这一世的分离来得如此惨烈，猝不及防。

天宝十四年，安禄山、史思明起兵叛乱，史称安史之乱，很快，长安城在叛军的刀锋下岌岌可危，唐玄宗不得不带着杨贵妃逃往蜀地，然而，这竟是贵妃的赴死之旅。离开长安的路上，随行的禁军队伍突然发起了兵变，他们乱刀杀死杨国忠，然后将矛头指向贵妃。奸臣已经诛杀，可奸臣的亲生妹妹还在皇帝身边，军队怎能安心？军队不安，如何保皇帝的平安？

（独白）杨贵妃：陛下，您不必开口，我听得见外面的禁军在喊什么。你我先是君臣，后是夫妻，要论君臣之恩，我杨氏一族荣华富贵，皆是拜您所赐，今日合该拿性命还给您。不过，要论夫妻之情，陛下，我倒有些好笑，昔日在长生殿，你我发下千般誓言，说尽了同死同生，可曾想到有今天这一日，要用一个人的死，来换另一个人的生？

当夜，贵妃被赐死于佛堂的一棵梨树下，暂时安抚下来的禁军护送着皇帝，继续向东南逃窜。绝代美人最终为缔造了她的盛世殉葬，传奇收场，如同大风刮过，三春已逝。

这时，再回头看诗仙李白当年信笔泼洒的绝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才能明白其中真味。这诗不是写贵妃的，这诗甚至不是李白写的，那一刻，是命运攥住了诗人的手，记录下这万年不可一遇的盛世，却又在背后，轻轻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