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毛才仁 像一块滚石 4

长篇小说《像一块滚石》朋毛才仁

　第一章　4

        我从那冗长而又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天已经大亮。祖父敲皮鼓的声音富有节奏的穿入我耳朵里，我知道他们奇迹般的回来了，像离开时那样，从某个飘零而又神秘的地方过来、若无其事地回到这个家中。我呆呆的盯着我头顶上方那镶嵌在玻璃镜框中的家庭照片；里面有家庭合影照两张，个人照若干。我一一望过去，从那张黑白全家福起，有父亲穿着瑜伽师着装手提唢呐和好友的合影照，还有以圣山与河流为背景和远在拉萨的叔父的合影照，（而另外一张这位体弱的叔父骑着一匹栗色骏马，站在一旁的父亲露出用意不明的笑容。）接下来的是一张侧面照，里面的人是母亲的大姐姐，也就是我大姨妈，她笑容可掬，手里提着热血腾腾的猪血肠。对于这样的情景我一直不明就里，所以每次都要注视很久。另外还有一张也让我摸不着头脑，那是关于阿卡小沙弥的唯一一张照片，(对于这样的称呼我自己也深感困惑，年长的人称呼他为小沙弥，而像我这样的小孩子处于对长者的尊重，往往在此人的姓名或者是身份前加个阿卡），照片中他穿着黑色中山装，背景是大ZHAOSI前的空地，显然当时他已经做好了还俗的准备，但不知为何背景中突然伸出一只脚来，像一片裁剪出的黑影不受光线摆布与左右。对于这件事我至今也没有弄清楚。而这位小沙弥不久便徒步翻越喜马拉雅山脉去了YINDU，对于这件事大家褒贬不一，但他能够到YINDU这件事许多人都表示惊羡，惊羡于他的福报，即使这些人觉得他忤逆、不受佛家清规。

　　此后一段时间我们全家上上下下都因为小沙弥去了YINDU这件事而感到一种不切实际的自豪感，对于其中原因我无法得知，但我想最显著的一个原因大概就是他离开了这片禁锢了世世代代无数人的土地。

　　这里的人以能去远方为荣，即便他们中做到这点的人寥寥无几。

　　我躺在全村中最气势恢宏的那间屋子里无所事事的发呆，关于小沙弥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滚。我回想起他穿着红色袈裟上蹿下跳的样子，还有他那惊人的表演能力。有一天午后他不知从哪里得来一支孔雀毛，便向我表演起来，但不可思议的事是那支孔雀毛就像一只小鸡一样活了起来，在那张方形矮桌上叽叽喳喳的跳跃着，简直就是一件奇迹。

　　许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当我躺在那间全村中最气派的屋子里想着这些事情时，小沙弥已经在逃离的途中，他开始了他的流亡生活——在我躺在那间全村中最气势恢宏的屋子里时，他已然在某个边境跟随同伴昼伏夜行准备跨域国境线，去那个使无数或愚蠢、或理智的信徒梦寐以求的地方。——YINDU

　　祖父在忙完了清晨的仪轨之后，来到我的屋子里，他的相貌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清瘦而不失威严，花白胡子大概有十厘米左右长，这些特点到他生命终结时也没有丝毫的变化。村里年长一些的孩子都说他是文昌爷下凡，因此那些想欺负我的坏男孩也会犹豫再三，最终带着一丝恐惧扬长而去。

　　而关于文昌爷有很多传说，他是护佑四方的神仙，这点我很早就知道，而且我不仅知道这个，还可以无师自通朗诵一大段《ERSHIYIDU母心咒》，因此村里有人认为我可能是某位大修行者或HF转世，这点连我自己也深信不疑。

　　我从被窝里站起身，小JJ鼓鼓的，像泥巴做的口琴，或者是一只胖乎乎的鸟。祖父给我套上衣服和鞋子抱我下床，我跑到隔壁的佛堂里，拿起那L型的棒槌，学着刚刚祖父那样有节奏的敲击着。

　　佛堂在上院最靠西的那间屋子里，平时我只能在傍晚等祖父忙完宗教事宜之后才允许进入，所以我清楚马上就会有人前来制止我的莽撞。果然父亲那健硕的身影出现在我身后，我被父亲那有力的臂膀抬到院子里的苹果树下。

　　“混蛋！”父亲把我扔到树下，恶狠狠的咒骂道。

　　那天上午，因为这件事的缘故，我没有在那颗苹果树下诵读《ERSHIYIDU母心咒》，而是把精力消耗在那辆倒立在墙角的运输马车上。我奋力转动着车轮子，然后悲伤的看着轮子在空中飞驰，像某种循环、轮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