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回看民国的奢靡侧面

006 回看民国的奢靡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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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目:

《春明外史》第二回(二) 

佳话遍春城高谈婚变 啼声喧粉窟混战情魔


提要:

凌松庐被捕皆因风流事,杨杏园再逛“松竹班”渐成习惯。


前文说到了那史诚然说起了凌松庐的八卦,说到什么呢?


说到原来办《内务日报》的凌松庐也是一个广结广交的朋友,别的不说,就依他办的鸦片而论那就非他人所能及。什么叫依他办的鸦片?也就是光看他烧鸦片,也就是吸毒的这么一个手段,就别人不能比。


听说他有几个听差都烧的一口好鸦片,他烧的法子也和别人不同,要预备一百个烟斗,一个一个先把鸦片烟土给装上,抽的时候不必临时烧烟,吃完一口烟就换一个斗,又没有烟灰,又手续灵便。凡是在他那抽过烟的都称赞说在凌松庐那抽大烟抽得是淋漓尽致,至于烟土上的香甜纯净那还在其次。凌松庐报馆里头有这么一种特别的珍品,于是一般的达官贵人趋之若鹜,都要到他那长尝一尝珍奇的香味,而凌松庐也就趁着这个机会认识了许多权贵。


至于先前说的方子建方公子,打从搬到内务日报报馆来住之后,头里也和凌松庐气味相投,凌松庐还把方子建做的诗大批大批在报上发表,也是冤家路窄,方子建的妹妹叫方镜花,镜花水月的镜花,有那么一天打从天津到北京来找他二哥,一进门就看见凌松庐,在男的方面看见人家哥哥在这儿自然是要慎重一点,哪知道这位女公子倒毫无客气,眉开眼笑的开口就说:“哎呦,老五你也在这吗?”


方子建说:“这倒奇怪了,我和他还是初交呢,也就是刚刚认识,你怎么会认识他呢?”妹妹方镜花就说:“我们在上海早就认识了你不知道吗?”方子建看见这种情形已经看破了五分了,只好先在肚子里。怎么回事呢?原来方子建和他的大哥由于各自政见的差别虽然有点不合,然而他这妹妹却同是琉球太太所生,也就是他们俩的妈都是琉球人,方子建自然是平生自比曹七步曹植那种人,焉能做那煮豆燃豆箕的事情,于是也没有教训他的妹妹,哪知道这位女公子反而自由自在也就在《内务日报》报馆住下了。


又有那么一天,凌松庐请客,除了请大批的达官贵人之外,还请了方子建、方镜花兄妹,这位女公子是存心要同他哥哥捣乱,借给喝了酒盖了脸在大庭广众之中就和他哥哥开启谈判了,当着众人的面方镜花说:“二哥,张四这个负心的他已经有了吴玉秋了。我们老爷子没了,他也没个希望了,哪还要我呢,好哥哥你就做个主把我嫁给凌五罢。”这凌五就指的凌松庐,回头还跟凌松庐说:“老五,你说好不好?我嫁给你。”方子建听了这话把脸都气黄了,这什么闺女,在酒席宴上固然不好说什么,而且这个女公子也是幼年娇生惯养的,做哥哥的当然驾驭不了,只能气得说:“你这什么话?你说的什么话。”


在席的人只得敷衍方子建的面子,连忙说:“令妹喝醉了,你随她去吧,她闹着玩的。”哪知道方镜花一不做二不休站了起来大演其讲,说道:“谁醉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现在是恋爱自由的时代,那个张四既然他要了吴玉秋,我呢就可以另外嫁人,大哥他是隔了娘肚皮的不问我的事。”什么叫隔了娘肚皮了呢?意思就是说大哥的娘是一个肚皮生的,我是另一个肚皮生的,所以不是同一个娘他就不管我了,大哥不管我,那么二哥呢?接着方镜花就说了:“二哥你要答应就答应,你不答应,我也能够和张四离婚,这个年头就算我们家老爷子在世,做了当今的万岁爷,也管不了我。”说罢,气勃勃的走到别的屋子里去了。只听见她那高跟皮鞋一路走着得得得的乱响,大伙儿都已经闹的不欢而散了。


演过这一幕戏之后,方子建你说他气到什么地步?不外就是气急败坏。这个时候一班抽大烟的来宾还没有全散呢,方镜花偏偏是愈激愈厉害,带着三分酒意,就问凌松庐说:“热得很,我要洗澡,你们这的浴室没有坏吧?”原来这内务日报的报馆是方子建族兄自家盖的上等住房,原本就是有浴室的,方镜花这乃是明知故问,做主人的凌松庐只能连声答应着说:“预备好了,预备好了。”于是召人引着这位小姐去洗澡,谁知她一进浴室又嚷嚷起来说水管放不开要人替他放水,凌松庐带着笑带着说道:“说不得了,我来伺候你吧。”凌松庐刚进去,方镜花砰的一声就把门关上了,这门是有暗锁的,一关就锁上,一直过了两三个小时,门才开开。那一班抽大烟的朋友一桩一见眼见耳闻,嘴巴里虽然说不出来,可是心里头都很不以为然。方子建即便有海样的大量也按耐不住了,当下跑他族兄那去一五一十都说了,他族兄说:“这件事情也不能全怪三妹,我自有道理。”于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对方子建说了一遍,接着到了昨天下午凌松庐就被捕了。


那史诚然把这段故事说完了,稀饭也吃完了,杨杏园和何剑尘是听故事的,也只能叹息一番认为古人所说的话“生生世世不愿生在帝王家”这话大可研究,谈谈说说不觉已经过了两点,大伙儿各自出了报馆回家。何剑尘等杨杏园走到门口的时候笑着说:“我还有一句要紧的话对你说,刚才倒被他们谈天给打断了。”杨杏园站住脚说:“什么事?”何剑尘想了一下说道:“这样明天再说吧,也不是一句两句可以说完的。”杨杏园倒没有再问就走了。


到了第二天晚上何剑尘、杨杏园在编辑部里面见过面之后何剑尘却一个字不提只顾着低着头编稿子,杨杏园忍不住问道:“昨儿你不是说有话要跟我说吗?”何剑尘说:“你不要问赶快编稿子回头再说。”说罢对杨杏园还使了个眼色,杨杏园知道这里面有用意也就不再多问了。过了一会稿子编完了何剑尘说:“天天晚上这个餐照例的稀饭叫人也吃腻了,杏园,咱们去外面吃点东西好不好?”杨杏园说:“这个时候到哪去吃东西?”何剑尘说:“有都是,南北口味,广东宵夜,色色俱全,但不知你想吃哪一家?”杨杏园笑着说照你这么说:“除非是上海马路化韩家潭陕西巷,但是漏静更深的这些地方走来走去很有些瓜田李下的嫌疑。”


前文说到了杨杏园跟何剑尘说这个时间了恐怕只能到韩家潭陕西巷去,也就是花街柳巷,在这些地方走来走去很有点瓜田李下的嫌疑,可是没想到何剑尘说:“我们又不去想那两庑的冷肉,哪能做行不由径的地步呢?”


这“两庑的冷肉”跟“行不由径”要好好解释解释,那都是儒家的典故,所谓的两庑,两,三三两两的两。庑,就是一个寺庙的庙去掉里面的加上一个有无的无,所谓的两庑就是两条长的走廊,什么样的东西有两庑呢?孔庙里头就有两庑,这两庑不是普通的走廊,而是放了许许多多圣贤牌位的走廊,这些圣贤都是追随着孔夫子的脚步成为历朝历代儒家的代表人物,所以称之为从祀,从就是从前的从,祀就是奉祀的祀。从祀就是跟随这孔夫子一起受到后人的祭祀。那么行不由径指的是孔夫子的一个学生澹台灭明,澹台子羽,儿子的子,羽毛的羽,长的很丑,但是性格刚正不阿,走在路上如果说有一条小路可以抄捷径去,不行,他要开大门走大路,这样的一个个性。所谓的行不由径,不会贪小便宜,也不至于抄捷径,这样的一个人。所以何剑尘的意思就是说,我们又不是将来要做圣贤的,也不一定就要学那澹台灭明行不由径,跟我走吧,说着拉着杨杏园就往外走。


出了报馆,何剑尘的车子在前边,杨杏园的车子在后边,两三个拐弯已经进了韩家潭。这个时候胡同里的人三三五五,嘻嘻哈哈的路上走着,都有说有笑的,杨杏园想到,在这走来走去的人,每天晚上总有许多,要一个一个质问他们这究竟是为了什么?这倒是个很有趣的问题,人身在世有许多地方很可以叫他自己揭破假面孔,就像这路上走的人,都不是有一种堕落的表示吗?他坐在车子上这么一想,不知不觉车子已经停在一家门口,抬头一看,松竹班。


杨杏园还没说话,何剑尘笑着就说:“我带你来做个前度刘郎,正是你昨天晚上要说的事。”所谓前度刘郎指的是唐朝诗人刘禹锡,他有好几首关于玄都观里看桃花的诗,其中第二首是《再游玄都观》,诗是这么写的“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意思就是去而复来的日子称为前度刘郎。杨杏园这是第二次来了,当然可以称为前度刘郎。


杨杏园到了这个时候知道跑不掉只好跟着他进去。花君屋子里头正好没客人,他们就一直到花君屋子里头去坐。杨杏园总算是来过一次的人比较能说两句话,此时花君拿了一把小牙梳,站在穿衣镜面前梳她的刘海,却对着镜子里的何剑尘秋波微送,楚黛轻舒,笑了一笑。所谓的楚黛,楚,楚国的楚,黛,林黛玉的黛。楚黛就是眉毛。笑了笑,何剑尘对着镜子也就是一笑。杨杏园看他俩这情形未免羡慕起来,对何剑尘说:“你这真是镜中比目了,就忘了旁边还有一个人吗?”何剑尘说道:“看你这样子也是小鬼头,春心动也,来老五,你把梨云请来。”花君说:“你又叫他做什么,你不怕人家叫你揩油公司的老板吗?”何剑尘这个时候对花君使了个眼色,又对杨杏园撇了撇嘴。花君正色说道:“好,那么大家都是面子,不要拆烂污。”这话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既然要点名那就正正式式的叫小姐,不要搅着一块不知道谁归谁的账。何剑尘笑着说:“傻姑娘你去请来得了何必多说呢。”花君也就笑着去了,杨杏园看见这种情形也猜透了一半,碍着花君的面子也不好说什么,花君去了杨杏园才向何剑尘说:“你鬼鬼祟祟的闹些什么?”何剑尘说:“我替你做一个月下老人好不好?”杨杏园说:“你别胡闹,我是不干这种事的。”何剑尘这个板起面孔说:“人家来了你可不能拒绝,宁可你下回不来,可不能把花君、梨云开玩笑。”杨杏园只得笑着说:“你这个人真是软硬都来,叫我没有你的法子。”


说的时候花君早引着梨云进来了,这个时候梨云穿了一身浅灰哔叽的衣服,前面的头发烫着卷起来,穿了一双缎子的平底鞋,愈发显出一种淡雅宜人模样,而梨云进来先叫了一生何老爷,回头又对着杨杏园叫了一生杨老爷。何剑尘赶紧拍着手对杨杏园说:“好啊!你们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用不着我介绍了都。”孟光、梁鸿,就是举案齐眉的典故,说的是一对感情极好及守理法的夫妻梁鸿、孟光。拿梁鸿、孟光来说事意思就是说杨杏园和梨云已经像是一对夫妻了。杨杏园说:“我们原来并不认识你不要胡说。”何剑尘说:“那么,梨云怎么知道你姓杨?”梨云笑着说:“前两天你不是和杨老爷来过的吗?所以我认识。”何剑尘说:“就照你这么说你也是有心人,好,现在我索性介绍杨老爷招呼你了。”梨云笑着说:“谢谢你!好啊!”


正说到这梨云的娘姨叫阿毛的已经加送了两碟瓜子水果过来,这就算是妓女已经正式接受客人相认的一种表示。杨杏园可是糊里糊涂的,自然没有话说,就从此做了枇杷门巷的一位游客。打从这天起杨杏园常常邀着朋友到松竹班来,有时候没有相当的朋友他一个人来过一两次,因为要是不去好像这一天就有一件事没办似的。有那么一天下午,他赴朋友的约,在杏花楼晚餐,饭毕之后还只有六点多钟,就想了这个时候到报馆去未必太早,到哪去混一下才好呢?心里头想着就走出门了,要上车的时候未免踌躇不定,偏是这车夫知趣,一直就拉到松竹班门口。杨杏园想到了不得,我每天一次松竹班竟然成了惯例,连车夫都知道了。


但是,心里虽然犹豫,脚步早已经踏进去了,走过了那个厅里看见一个高个汉子,操着一口福建官话在那打电话呢,彼此还打了一个照面,仿佛好像都认得,但是也没有认真的招呼。而梨云看见杨杏园已经接出来说:“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呢?”杨杏园说:“早到早了一桩公事,省得深夜再来那不好吗?”


梨云笑着说:“你早来了很好,我有一桩事要求求你。”杨杏园一想来了,这只怕是要开始做花头了。于是问了一句:“什么事?”梨云笑着说:“这事在你是容易极了。”说着到玻璃橱里拿出一本书,杨杏园一看,原来是一本《平民千字课》,就问:“你拿这个干嘛?”梨云说:“我看见姐妹淘里头认得字的,又看书又看报,还能自家写信,我是羡慕得很,不过读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时常想着,这桩事我只好望来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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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听友89907742

    好听

  • 枝可栖Y

    是澹tán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