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反常识”思维

1.1、“反常识”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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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提醒:每天早7:00更新2期。


课程原文:

这是第一章“反常识思维”的第一篇文章,题目就叫“反常识”思维。2013年芦山地震时,有人就批评说,媒体的报道过于煽情了。记者们有意刻画了太多哭泣和死者的画面,他们竟试图采访一个还在被废墟压   着的人,甚至还想直播帐篷里正在进行的手术。你这是报道灾情呢,还是拍电视剧呢?但煽情是文人的膝跳反应,对绝大多数观众来说,煽情是他们最能听懂的语言。不煽情就没有高收视率。更重要的是,煽情才可以获得更多的捐款。


在2007年发表的一项研究中,几个美国研究者以做调查为名招募了若干受试者,并在调查结束的时候给每个人发5美元作为报酬。不过研究者的真正目的是搞一个决策实验。这个实验的“机关”在于,随着5美元一同发到受试者手里的还有一封呼吁给非洲儿童捐款的募捐信。而这封信有两个版本:第一个版本列举了一些翔实的统计数字:马拉维有300万名儿童面临食物短缺;安哥拉2/3的人口,也就是400万人,被迫远离家园,等等。


第二个版本说你的全部捐款会给一个叫诺奇亚(Rokia)的7岁女孩。她生活在马里,家里很穷,时常挨饿,你的钱会让她生活得更好一点,帮助她获得更好的教育和卫生条件。研究者问受试者愿不愿意把一部分报酬捐给非洲。结果收到第一个版本募捐信的人平均捐了1.14美元,而收到第二个版本的人平均捐了2.38美元。据说是斯大林说的,“杀死一个人是悲剧,杀死一万个人是统计数字”。这个捐款实验证明,统计数字的力量远远比不上一个人,一个具体的人。受试者对遥远国家的抽象数字没有多大兴趣,而他们对一个具体人物—— 哪怕仅仅听说了她的名字和最简单的背景——都更乐于出手相助。


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一直到进入现代社会之前,都生活在一个“具体的”世界中。我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自己所属的小部落或者小村庄,很多人一生去过的地方也不会超过一天的路程。我们熟悉每一个有可能与之打交道的人,而这些人的总数加起来不会超过英国人类学家邓巴提出的150人,150这是我们能够维持紧密人际关系的人数上限。这种生活模式对大脑的演化有巨大的影响。

当我们需要做决定的时候,我们考虑的是具体的事、具体的人和他们具体的表情。在这样的训练下,我们的潜意识早就学会了快速判断人的真诚程度和事件的紧急程度:我们不会把钱借给一个嬉皮笑脸且名声不好的坏人,但我们愿意把钱借给一个窘迫不安但众所周知的好人。进化的本能使我们可以毫不费力地通过观察对方的脸和情绪对一个人做出判断。


这种“具体思维”做各种选择的首要标准,是道德。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一书中提出,世代定居的传统中国社区的本质是熟人社会。在熟人社会中,人们做事不是靠商业和法治,而是靠道德和礼治。在这个体系中出了案子,首先关乎的是名声和面子,而不是利益。


乡土中国的最高理想是“无讼”,就是无诉讼,无争讼。人们在发生纠纷时不主张利用诉讼法律来解决问题,而是利用传统的伦理道德等观念来调节协调。就好像足球比赛中每个人都能自觉遵守双方的规则,而犯规的代价不单是被罚,更是整个球队和教练的耻辱。


生活在这样的社会里,我们的首要技能不是数学计算能力,而是分辨善恶美丑。也许这就是文人思维的起源:针对每个特定动作的美学评价。有时候他们管这种评价叫“价值观”,但所谓价值观无非就是给人和事贴或好或坏的标签。文人把弘扬真善美和鞭挞假恶丑当成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


低端文人研究道德,高端文人研究美感。他们的原始本能使他们热爱大自然,他们赞美花、赞美蓝天、山水、赞美健康的动物和异性,这些赞美会演化成艺术。可是只有刚接触艺术的人才喜欢令人愉快的东西,审美观成熟到一定程度以后我们就觉得快乐是一种肤浅的感觉,于是便改为欣赏愁苦。


人类历史上大多数人很难接触到什么艺术,而现代社会却能让艺术普及。统计表明,过去几十年里流行歌曲的趋势是感情越来越忧伤和含糊。美学不可能是客观的,每个人都在鄙视别人的审美观和被别人鄙视着,我们在审美观的鄙视链上不断移动。文人对事物的议论是感叹式的。有时候他们赞美,有时候他们唾弃;有时候他们悲愤,有时候他们呼吁。


他们有时候把自己的价值判断称为“常识”,因为这些判断本来就是从人的原始思维而来的,然而现代社会产生了另一种思维,却是“反常识”的。现代社会与古代社会最大的不同,是人们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复杂。除了工作和休息,我们还要娱乐、参加社交活动、学习以及随时对遥远的公众事务发表意见。我们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影响他人,然后再影响自己。面对这种复杂的局面,最基本的一个结果是好东西虽然多,你却不能都要。


你想用下班后的时间读书,就不能看电影。你不能又读书又看电影又加班又去饭局。距离工作地点近的房子通常更贵,你不能要求这个房子又大又便宜又方便。长得帅的未必挣钱多,挣钱多的很可能没那么多时间陪你。我们不得不在生活中做出各种取舍,而很多烦恼恰恰来自不愿意或者不知道取舍。古人很少有这样的烦恼,因为他们能有一个选择就已经高兴得不得了了。


两个好东西我不可能都要,那么我愿意牺牲这个,来换取那个。取舍思维是“理工科思维”的起源。讨价还价一番后达成交易,这对文人来说是一个非常无语的情境!既不美也不丑,既不值得歌颂也不值得唾弃。斤斤计较地得到一个既谈不上实现了梦想也谈不上是悲剧的结果,这完全不文艺。所以文人不研究这个。


取舍思维要求我们知道每一个事物的利弊。世界上并没有多少事情是“在没有使任何人境况变坏的前提下使得至少一个人变得更好”的所谓“帕累托改进”,绝大多数情况下兴一利必生一弊,而利弊都不是无限大的。可是文人思维仍然停留在有点好东西就高兴得不得了的时代,习惯于无限夸大自己的情感:一边说金钱如粪土,一边说朋友值千金;一边说生命无价,一边说爱情价更高。做过利弊分析,理工科思维要求妥协,而文人总爱不管不顾,喜欢说不惜一切代价,喜欢看动不动就把全部筹码都押上去的剧情。


不懂得取舍,生活仍然可以对付着过下去。但现代社会要求我们必须在整个社会的尺度上进行取舍。从美学角度看计划生育制度不但不美简直还灭绝人性,但是从社会角度看,人口的暴涨的确有可能成为灾难。历史上,很多国家因为人口太多而发生生产和社会退化,18世纪的日本甚至连牛马都不用了,什么都必须用人,直接回到原始状态。我们不能光考虑计划生育这个动作的美学,我们得计算这个动作的后果。而且这个计算必须随时修正,比如现在我们已经在改变这个制度了。


但文人却喜欢用一个动作的“美感”来说服别人。万历皇帝想收商业税,东林党反对,而他们给出的反对理由不是收税的后果,而是“天子不与小民争利”!当然有人认为东林党其实代表利益集团,是故意拿道德作为借口,但仍然有不少人就喜欢这种不重知识重姿势的谈话氛围。诺贝尔奖得主丹尼尔·卡尼曼在《思考,快与慢》一书当中,把人脑的两套思维系统称为“系统1”和“系统2”。前者自动起作用,能迅速对事物给出一个很难被改变的第一印象;而后者费力而缓慢,需要我们集中注意力进行复杂的计算。


系统2根本不是计算机的对手,没人能在百万分之一秒内计算3684的平方根。然而系统1却比计算机强大得多,直到2012年谷歌用了1.6万块处理器,才让计算机学会识别猫的脸,而且它还不会像刚出生的婴儿那样分辨表情。系统1这么快,显然是它在漫长的进化史中非常有用的缘故。我们可以想见一个不会算数人只要知道谁对他好、谁对他坏,靠本能也能在草原上生活得不错。只有到了现代社会,他才会有大麻烦。文人思维显然是系统1的集大成者,而理工科思维则是系统2的产物。


取舍要求量化输入和预计输出,这也是理工科思维的最根本方法。但人脑天生不适应抽象数字。


举个例子,伦敦奥运会组织者给运动员准备了15万只避孕套,竟在开幕仅仅五天之内被用完。腾讯请来梁文道、蒋方舟和阎连科三位文人对此事发表了意见。这三位都是高端文人,根本不计较道德,专门谈审美,甚至还要做一番技术分析。梁文道说他从来都是公开支持性产业和性工作者的。蒋方舟说拥有优秀基因就会花心。阎连科说中医认为以毒攻毒,性可能也是一个疏通渠道。三人说的都挺有意思,可他们怎么就不算算一万名运动员五天用掉15万只,这是每天三次的水平!真正合理的解释是大部分避孕套被运动员拿走当纪念品了,奥运村还真没到性晚会的程度。


文人思维天生喜爱耸人听闻的消息,如果再加上不爱算数,就会对世界乱担心和瞎指挥。请问在以下死亡方式中,哪种是最值得担心的?在海滩游泳被鲨鱼攻击、恐怖袭击,还是被闪电击中?直到“9·11”事件让恐怖袭击的戏份突然变大,美国媒体上曾经充斥着鲨鱼攻击的报道。而事实上,美国平均每年死于鲨鱼之口的还不到一人——从这个角度说鹿比鲨鱼危险得多,死于开车撞上鹿的人数是前者的三百倍!一个美国人在过去五年内死于恐怖袭击的概率只有两千万分之一,而在一年内死于闪电击中的概率则是一千万分之一 ——闪电比恐怖分子厉害十倍!


文人对于公共政策的评价也是如此,他们可能从“是不是纯天然的”这个角度认为有机农业很美而核电很可怕,这不是一个好标准。可是他们总希望自己的声音大到能够调动很多人感情乃至于按照他们所说的“常识”采取行动。他们号称是“民意”的代表,但他们代表的只是未经过取舍的原始民意。在大多数公共问题上,常识是不好使的。资源调配即使做不到完全依赖市场,也不应该谁声音大就听谁的。


以下这四件事是许多人想要的:(1)用纯天然方法种植的有机农业;(2)保护环境;(3)取消人口控制;(4)让每一个人都吃饱穿暖。可是这四件事不可能同时做到,你必须放弃一个。有机农产品上的农药残余的确更少,但是有机农业的产量很低,生产单位食物所消耗的水和地都要更多,综合起来的结果是有机农业更破坏环境。产量低是个致命缺点,在没有化肥的时代,人类是养活不了多少人口的。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再怎么大声疾呼有机农业也没用。


而且,根据科学的研究报告也告诉我们,有机食物甚至并不比普通食物更健康。现在到了用理工科思维取代文人思维的时候了。传统的文人腔已经越来越少出现在主流媒体上,一篇正经讨论现实问题的文章总要做点计算才说得过去。


从1915年陈独秀创办《青年杂志》至今,我们喊了近百年“赛先生”却仍然没搞清楚“赛先生”是干什么的。“赛先生”远不止是“鬼火是磷火”之类的少儿科普。它是常常违反常识,甚至可能变来变去,可是你却不得不依靠它来做出决策的硬知识。它就是学会取舍的一种并不自然的思维方式。


好了,这期节目就是这样,我晓书童,在晓书童频道与您不见不散。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 1330300ingm

    请问有文稿吗

    陈晨陈晨曦 回复 @1330300ingm:

  • 鲍梓萱

    支持晓书童是应该的,两份付费专辑都买了,我想表达个想法,感觉免费的比付费的听起来更精彩,可能是更欣赏晓书童自己的思维提炼出来的内容,就免费的内容足够好了,如果能加快更新的速度付费我是能接受的,个人意见哈,最后祝晓书童越来越好

    陈晨陈晨曦 回复 @鲍梓萱: 免费更容易听懂,付费的构架不一样,要多听几次才能识别里面的爽,付费的属于暗爽型的

  • Xjd688

    陪伴我上下班几年了,很多的知识从书同里得到的

  • 劳润田

    语速太快了,思维跟不上,来不及去享细思考。要给听者一个空间。

    辛迪的世界 回复 @劳润田: 可以自己调语速的

  • 小鱼儿在深圳

    东林党集团是拿道德作为依据来进行不收税,这明显没有说到事情的本质嘛,因为说的那些只是一个表面性的东西这是一个借口,不要把别人说的东西就是认为是一个人真实本身的意图或者真实本身的想法,真正的核心是收税就动了东林党他们的奶酪。

  • 1800711vmgj

    两千万分之一,一千万分之一,十倍?

  • 小鱼儿在深圳

    这地方的说法明显是偷换概念

  • dinohy

    买了,因为之前听得免费的多的,确实不错,所以买了付费的

  • 良平先生

    我是收到私信了才知道又出了一个付费音频支持得晚了

  • 52邵侠

    听你免费的很久了 付费支持一下,祝你节目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