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 前八十回王熙凤——第一一四回（中）

第八十六讲  前八十回王熙凤——第114回（中）

喜马拉雅的听众，大家好，欢迎听马瑞芳品读红楼梦续·后四十回。我们继续看程伟元高鹗根据无名氏续书补订的114回的内容。第104回的回目是：“王熙凤历幻返金陵，甄应嘉蒙恩还玉阙”，在这一回里边《红楼梦》的核心人物王熙凤被续书作者匆匆忙忙、潦潦草草的交待了，后四十回对王熙凤描写基本失败，没有给前八十回的王熙凤再添光添彩。而前八十回的王熙凤却是中国小说史上一个耀眼的人物。我现在把我在大学讲《红楼梦》专题课时对王熙凤的分析简要给听众朋友介绍一下。当然是侧重前八十回。

美学家王朝闻写过长达六十万的《论凤姐》。清代评点家野鹤对凤姐做过这样的评点：“吾读《红楼梦》，第一爱看凤姐儿，人畏其险，我赏其辣，人畏其荡，我赏其骚，读之开拓无限心胸，增长无数阅历。”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王昆仑写《红楼梦人物论》，他认为，曹雪芹是把宝玉、黛玉、宝钗、凤姐四个人当作第一类重要人物配合着塑造出来的。他还写出一句后来经常为红学家引用的名言：“恨凤姐，骂凤姐，不见凤姐想凤姐”。

凤姐心机深细，才智出众，诙谐有趣，灵牙俐齿，却心狠手辣，劣迹斑斑。她的劣迹又是她的才干、心机、诙谐联系在一起。

（一）三次出场的空前笔墨：

王熙凤的出场向来是中国古代小说人物描写典范，第一次在林黛玉眼中出场：

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黛玉纳罕道：“这些人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这来者系谁，这样放诞无礼？”心下想时，只见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这个人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王熙凤出场比林黛玉的出场浓墨重彩。曹雪芹不安排王熙凤参加贾母跟林黛玉的见面，那样会因为描写贾母跟黛玉见面的悲痛而不能重点描绘王熙凤，也不能通过林黛玉的眼观察王熙凤。所以当贾府大部分人都在场时，才叫王熙凤出场，给她单独活动的场地。她一出场，就引起了敏感的林黛玉思考：“这些人个个毕敛声屏气，这来者是谁？这样放诞无礼？”王熙凤还没出场，就已经显出了她的特殊地位，贾母乃贾府的老祖宗，哪个人在她跟前也都要收敛，有个人居然敢如此放诞无礼，说明此人在贾母跟前有非同寻常的地位。此后《红楼梦》多次写到王熙凤在贾母跟前随意说笑，甚至敢拿老祖宗开玩笑。所以甲戌本脂砚斋批：“第一笔，阿凤三魂六魄已被拘定，后文焉得不活跳纸上。”

王熙凤露面之后，曹雪芹接着就以高度的艺术概括力描写她性格的几个方面。她看到林黛玉的容貌，立即联系到“通身的气派竟不像是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的孙女儿，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嘴里心里放不下”。表面称赞林黛玉，实际奉承贾母。但接着又不忘记安慰丧母的林黛玉。提到黛玉母亲去世，眼泪立即就来了，一听到贾母责备，立刻转悲为喜，拉着黛玉问长问短。这既是热情待客，也是在客人面前炫耀自己的权威，在贾母跟前表演能力。王熙凤在小说第一次出场，先从林黛玉的心理表现出来：她这样放诞无礼，而她有理由放诞无理。在老少三代人一起侍奉老祖宗的场面上，在远客到来的场面上，居然来了这么一个大声喧哗的年轻媳妇！这个让林黛玉吃惊的年轻媳妇其实非常懂得在贾母面前的分寸。正如贾母所说：“我喜欢他这样。况且他又不是那不知高低的孩子。家里没人，娘儿们原该这样，横竖礼体不错就罢。”贾母总是从王熙凤不错礼体的机智的奉承中得到快乐，而王熙凤平时的随意说笑从来不离这个格。

王熙凤在小说里边第二次出场是第六回刘姥姥进荣国府感受到的管家奶奶的形象。

只见门外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毡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旁边有银唾沫盒。那凤姐儿家常戴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

用脂砚斋评语说，这次描写尽显出凤姐的“骄大”和“娇贵”。刘姥姥还没见凤姐，先由周瑞家的介绍：“这位凤姑娘年纪虽小，行事却比世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一样的模样儿，少说些有一万个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的男人也说他不过。回来你见了就信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严些个。”到刘姥姥眼中的王熙凤是跟她的贵族生活的场景合在一起的，满屋之物都耀眼争光，以至刘姥姥差点儿把平儿当成了奶奶。用脂砚斋评点的话来说，刘姥姥见王熙凤写尽了荣国府这位管家奶奶的勤劳冗杂、骄矜珍贵、豪华举止。

王熙凤在小说里第三次出场是“协理宁国府”，这是对王熙凤这位管家奶奶的重点描写。王熙凤是荣国府的管家奶奶，曹雪芹却偏偏避开她在荣国府的管家活动，写她客串到宁国府的活动。这样构思是多么独特又何等巧妙！王熙凤先对宁国府的种种“风俗”有透彻的了解，就是小说写到人口混杂、滥支冒领、家人豪纵等五点。然后王熙凤分班执事，职责分明，令行禁止，果断之极。王熙凤的这场客串管家不仅把秦可卿的丧事办得妥妥当当，而且震动了贾氏家族，提高了、巩固了她在荣国府的地位。脂砚斋说秦氏之丧，写出了凤姐之珍贵，风姐之英气，凤姐之声势，凤姐之心机，凤姐之骄大。

《红楼梦》在爱情男女主角的笔墨还没充分展开前，竟花如此大的笔墨写王熙凤，这是中国古代小说从来没有过的笔墨，《三国演义》的曹操可能多少有点儿可比性。我在我的一本专著里说过：王熙凤是曹操的女儿。

（二）凤姐的概括性和社会心理容量

就社会意义来说，凤姐的形象的概括性超过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曹雪芹对她的描写笔墨不比贾宝玉林黛玉少，仅前八十回中和凤姐有关的回目占五十二回。还有好多节是专门写她的，套用《水浒传》的“宋十回”，“武十回”，《红楼梦》有几个“凤十回”。

跟凤姐相联系，就不能把《红楼梦》仅仅看作是爱情小说。人们都说《红楼梦》主要是写宝黛爱情，而王熙凤在《红楼梦》中占的分量不比贾宝玉林黛玉少，她跟宝黛爱情有什么联系，从前八十回也就是出自曹雪芹的笔墨来看，虽然不多但是说明她在宝黛爱情中也占很重分量。这个分量就是：她从自身利益出发支持宝黛爱情，她从贾母的倾向判断，更要支持宝黛爱情。这些地方写得很有趣。第二十五回宝玉烫了脸，大家都在时，王熙凤对林黛玉说：“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做媳妇？”林黛玉红了脸，说王熙凤贫嘴贱舌讨人厌。结果王熙凤进一步嘲弄黛玉：“你别做梦，你给我们家做了媳妇，少什么？”指着宝玉说，“你瞧瞧，人物儿，门第配不上，根基配不上，家私配不上？那一点还玷辱了呢？”也只有王熙凤敢跟林姑娘开这样的玩笑。而大观园口才最厉害的林黛玉，在王熙凤面前只有脸红的份儿。而王熙凤敢于这样跟林黛玉开玩笑，实际上因为她知道老祖宗的心思：二玉成一对。到三十回，林黛玉和贾宝玉吵架，宝玉摔玉，黛玉大哭大吐，贾母派凤姐去说和，又是王熙凤把宝黛二人说得哑口无言，把她明明非常清楚的二人感情，说成是越大越成了孩子。可以说，王熙凤在前八十回是以爱护弟弟妹妹的好嫂子形象出现，是以宝黛爱情的护法神面目出现的，到了续书里边，她才莫名其妙地她提出金玉良缘，她干起了掉包计的勾当。

宝黛爱情是《红楼梦》的描写中心，凤姐却处于宝黛爱情背景的贾府中心。贾府的长幼、尊卑、嫡庶、主奴像一张网，凤姐居于网的中心。她上有三层公婆要应对孝敬，中有这房那房的叔嫂、妯娌、兄弟姐妹要周旋，下有姨娘、侍妾、管家、陪房、丫鬟、小厮要管理。她是荣国府的人，却还要兼管宁国府的大事。凤姐在贾府大权独揽，上有贾母撑腰，中有邢夫人王夫人矛盾的牵制，下有自己才干做支撑。

王熙凤权重威重气焰薰天，坐在风口浪尖上，坐在火山口上，结怨最多，她的婆婆骂她遮天盖日，往高处飞，赵姨娘对她咬牙切齿，鲍二家的骂她是阎王老婆。王熙凤一动怒，谁也不敢怠慢。她过生日，贾母作主让大家凑分子，连赵姨娘可怜的几个小钱也不放过。谁想在贾府谋个差事，找贾琏不成，得找她，连贾琏的奶母都得来给凤姐戴高帽。

概括在凤姐身上的矛盾以无比琐碎的妇姑勃谿、叔嫂斗法的形式出现。凤姐庆寿，贾母存心让她好好乐一番，宴席大开，众人轮番给她敬酒，凤姐无异于鸟中凤凰，但是在这个场面上却缺少一个最应该到场的人物：她的丈夫。贾琏此时却正在跟鲍二家的私通，还咒王熙凤早死，凤姐立即从寿星婆变成了夜叉婆，大喜大庆变成大哭大闹，这个细节是描写凤姐身上的矛盾最有代表性。

王熙凤身上还跟社会有无比广泛的联系。她的触角伸向贾府，伸向皇宫、官场、寺院。因为凤姐是管家奶奶，她得承应太监的敲诈；为了巩固她在家庭的地位，她要整尤二姐，就跟都察院勾结，她宣布“告我们家谋反也没事的”，这是一幅官府听命豪门的画面；为了卖弄自己的体面和手段，也为了贪财，她接受了老尼的激将法，拆散张金哥和守备公子的婚姻；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王熙凤是贾府的管家，却用她管理的钱放高利贷。旺儿媳妇不止一次来给她送利息银子。庙穷和尚富，就在贾府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时，就在贾母的金银家伙都给当了时，凤姐“三万两我也拿得出来”。这样的放债，贾赦贾政兄弟想不到，贾琏开头还不知道，大观园小姐们连当票都不认识，只有王熙凤在小说担当起展现如此有意义的经济生活的使命。

小说开头，秦可卿向凤姐托梦，指出贾府的危机和处理的办法，多置坟地义田等。以便让子孙将来有所依靠，以凤姐的聪明，她当然不会不知道贾府的内囊已空，但在她眼里，重振贾府远没有她自己得些经济利益更重要。她所要的是这个家族在腐败中拖下去，在拖下去的过程中，她自己支配这个家族，通过这个家族得到最大的经济利益，甚至于可以说，凤姐在尽量榨干这个家族。凤姐是支撑贾府的顶梁柱，又是蛀空贾府的大蛀虫。这似乎矛盾的两个方面却统一在凤姐的生龙活虎般的旺盛个性中。后四十回写到贾母在贾府六十年，最后散余资，银子不过一万多两，王熙凤抄家给抄走了七八万两，这个对比多么惊心动魄。

王熙凤是贾府盛衰的晴雨表。贾府的淫奢衰败种种描写多是以王熙凤的活动来串联的。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就说到王熙凤的模样、言谈、心机，竟是男人万不及一的。刘姥姥是观察贾府盛衰的重要线索，她跟王熙凤发生联系。小说写宁国府的腐败，焦大骂人，秦可卿之死，贾天祥正照风月镜，王熙凤都是主角。以后所有的家庭矛盾，不管是邢夫人找岔，赵姨娘闹事，都指向王熙凤。贾府太太奶奶们取乐，主持人总是王熙凤。第五十四回“效戏彩斑衣”是王熙凤最得意的时候，也是贾府从盛到衰的转折。王熙凤病倒探春理家时，时时还有平儿作为王熙凤的影子出现，到了查抄大观园，还是王熙凤带队，但她已经从权力顶峰跌落，甚至不得不陪笑跟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说话了。

（三）少说也有一万个心眼子的凤辣子：

王熙凤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照人心思，发人隐私。她像个高明的心理学家，察言观色，辨别风向，不管面对什么人，她都像孙悟空钻到铁扇公主的肚子里，把对方的心理摸得透透的，再对症下药。林黛玉进府，王夫人刚说到拿料子给林姑娘做衣服，王熙凤却说已经准备下了。脂砚斋评语说：阿凤此时肯定拿不出来，不过是机变欺人而已。刘姥姥二进荣国府，王熙凤发现刘姥姥投了贾母的缘，立即想方设法把刘姥姥变成给贾母取笑的工具。大观园起诗社，探春这位大观园最精明的女孩刚刚说出请凤姐做“监社御史”，王熙凤立即明白，这是要她做进钱的铜商，宣告：明儿一早就到任，下马拜了印，先放下五十两银子给诗社慢慢做东道，有了钱，你们还把我轰出来？王熙凤用诙谐的话把探春的用意捅破，惹得大家都笑，李纨说她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凤姐非常善于通过窥察对方的心理，相应地调整自己的对策。有时立即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转得迅速，还转得不留痕迹。邢夫人跟凤姐商量贾赦讨鸳鸯做小老婆的事，凤姐一开始就说：别碰钉子，老太太离了鸳鸯连饭都吃不下，何况老太太还说老爷放着官不好好做，放着身子不好好保养，成天跟小老婆酒。劝邢夫人不要去。邢夫人是个左性的人，一个愚蠢而任性的人，她不仅听不进去还冷笑：“大家子三房四妾的也多，偏咱们就使不得？这么胡子白了还做官的大儿子要个房里人，老太太未必好驳回。”邢夫人还埋怨凤姐。凤姐听到这话，立即调头转向说：“太太这话说得是，我能活了多大？知道什么轻重？想来父母跟前，别说一个丫头，就是那么大的活宝贝，不给老爷给谁？背地里的话那里信得？我竟是个呆子。”好一个聪明的呆子。凤姐见风转舵，替邢夫人想出来贾母一定会同意的理由，比邢夫人自己想的还充分，还合理，而且似乎还是凤姐的亲身感受联想到的，很可信。凤姐对邢夫人一反一正说的是同一件事，不出几分钟甚至几秒钟出来两种完全相反的说法，王熙凤还都说的可信程度很高，入耳动听。

作为一个生动的人物形象，王熙凤经常保持着一种“强者心态”。她能玩弄对方于股掌之上，能借刀杀人，能站高岸儿，能拨火儿，处处表现出高出于贾府所有人的心机和聪明。

贾母给凤姐取外号“凤辣子”。“辣”是凤姐给人的强烈的印象。她的辣，不仅是泼辣、狠毒、狡诈，还有杀伐决断的魄力，穿透人心的洞察力，辣得痛快，辣得新鲜，辣得富于灵动之感。她的辣还常常表现出辣中带甜、辣中带酸、辣中带柔、辣中带毒的特点。她对待贾母的“辣”就是以辣的形式出现的巧妙巴结、讨好，鸳鸯抗婚中，贾母生了气，王夫人受到埋怨，一声也不敢吭，凤姐也受到埋怨，她却倒过来埋怨老太太，说都是老太太把人调理得太好了，水葱儿似的，她如果是孙子，她早就要了。凤辣子这样一刺激，哪儿是埋怨贾母，简直是给她戴高帽。贾母立即高兴了，有说有笑了。王熙凤对贾琏的辣常常跟跟“醋”联系在一起，俏平儿软语救贾琏中，凤姐说贾琏独住的半个月“难保干净，或者有相厚的丢下的东西，戒指，汗巾，香袋儿，再至于头发、指甲，都是东西。”说得贾琏脸都黄了。这就是辣中带醋。而她对小姑子、小叔子的辣又常常带着她对这些弟弟妹妹的亲切关怀。比如她嘲弄林黛玉为什么吃了茶还不给我们做媳妇？凤姐偶然听到赵姨娘对贾环发牢骚，就把赵姨娘教训了一顿，她这个时候的辣就是毒辣，她故意说：贾环“他现是主子，不好，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有什么相干？”这句话很辣，毒辣。这句话把赵姨娘这个生身母亲跟自己的儿子区别开来，说贾环是主人是表面上的话，话外之话：你是奴才。这对于一向以半个主子自居的赵姨娘来说再难堪不过。这比直接骂“你是个奴才”还要令人难过。

我们山东大学李希凡大师兄把王熙凤概括为“机变、残忍、而又精强狠辣的女管家。”认为她这个管家人的才能虽然使荣宁二府的脂粉须眉都为之却步，但她跟那些腐朽无能的男性贵族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主子，代表着他们的利益并不时露出狰狞奴隶主面目。她有独特的、花样翻新的役使奴隶的手段，鲜明地表现了其封建阶级本性。协理宁国府让宁府的家奴知道了她的厉害，对荣国府的奴隶们她更加毒辣，给贾琏望风的小丫头被她一个巴掌打得两腮紫胀起来，还要撕烂她的嘴，烧红烙铁烙嘴，立即拿刀子来割肉，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往丫头嘴上乱戳。王夫人的房里丢了茯苓霜，她要把太太房里的丫头都拿来，虽不便拷打，只叫他们垫着磁瓦子在太阳底下跪着。李希凡师兄是中国当代用马列主义指导红学的开路人。他评论《红楼梦》、王熙凤的突出特别是讲阶级性。

王熙凤之毒特别表现在对待贾瑞的态度上。王熙凤抓尖要强，贾瑞这只癞哈蟆竟然想吃天鹅肉，这大大伤害了她的自尊，无法容忍，必欲置于死地而后快。王熙凤整治贾瑞，真是机关算尽、心思周密，害死了人还一点儿痕迹也没留下。

当然，更深刻的毒表现在尤二姐之死上。《红楼梦》用了三回篇幅写凤姐对付尤二姐。凤姐的酸、泼、辣、毒写得淋漓尽致。凤姐当然知道嫉妒是七出之条，从鲍二家的事她已经从老祖宗那儿领受了这个教训。她要把尤二姐的事解决得干净利索又不落罪名，只能从封建伦理找到充分的根据。尤二姐是有夫之妇是一条；尤二姐不贞是一条；贾琏国孝家孝中娶妾更是一条。王熙凤大闹宁国府闹得那样不堪，她却就占理，连贾珍都吓跑了，尤氏只能俯首帖耳听她骂，王熙凤一会儿泼妇骂街，一会儿嚎天动地，一会儿威胁挖苦，一会儿敲诈勒索，一会儿巧言花语笼络。真是“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

在曹雪芹笔下王熙凤是最为鲜活的人物，最有生命力的人物。遗憾的是后四十回对这个人物描写非常不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