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本期***************

本期内容概要

雌雄同体的《茉莉香片》

导语 

    张爱玲的小说可以从爱情故事或世态人情角度阅读，也可以从文学史角度去读，读出五四以来现代文学的各种潮流，这大概是我的侧重点。还可以从后现代、后殖民或女性主义等角度去解读。从文学史的角度中，你可以看出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发展；要是后殖民阅读，可能就读出东方女性的困境等等。

张爱玲笔下的男性角色们 

    《红玫瑰与白玫瑰》大概是张爱玲笔下最重要的写男人的小说。当然也有些学者认为《红玫瑰与白玫瑰》是张爱玲创作的转折点，认为是从早期说书人角度讲故事，转到没有明显叙事者介入的现代小说。我个人认为她的转折点是在五十年代后，虽然《红玫瑰与白玫瑰》很重要。振保也好，《封锁》里的男人也好，他其实还不能完全代表作家早期小说中的男性形象。在小说集《传奇》里，张爱玲其实还写了一些无法以我们前面概论三个类型来归类的男人，这三个类型就是花花公子、花花公子被改造、好人真人等等。

《琉璃瓦》和《心经》这两个小说，刻画了年纪较大的父辈男人，不过这些上了年纪的男人，也都会直接间接地进入爱情战争。

《琉璃瓦》里的姚先生，一个以嘲讽笔调勾勒的上海男人，自己是不恋爱了，却费尽心机替三个女儿操劳婚事。故事很有意思，是张爱玲笔下少有讽刺基调的作品，夸张的细节和循环的结构，有趣的写一个男人的悲剧，却要几个女性的命运陪葬。

《心经》里的许峯仪，写一个中年成功男士叫许峯仪，跟他二十岁女儿的暧昧感情。结构上还是一男三女的格局，当然另外还有女儿的男同学陪衬。峯仪为了逃避跟女儿的不伦之恋，找了一个女儿的同学同居。许峯仪的太太，后来出面劝阻了女儿的进一步的疯狂。这篇小说被人拿来左证张爱玲有恋父情结。这是张爱玲唯一一次探索父女恋题材，最后却以母女暧昧关系终结。真正的重心是后者。我一直认为母女关系在张爱玲的小说中远比父女关系来得重要。张爱玲小说里的男人悲剧，总要几个女性命运作陪，就好像小说文本像考古，墓主其实并不重要，陪葬品才是真正的焦点。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张爱玲写男人，其实还是为了写女人。

《茉莉香片》中的病态青年聂传庆 

    她早期的短篇《茉莉香片》是一个例外，描述二十岁上下的病态青年聂传庆在公交车上碰到女同学言丹朱。两人在车上讲学校修课之类的事情，中心却是绕着丹朱的父亲，两人学校的教授。两人是鲜明的对比，男的阴柔女的阳光，话不投机。等聂传庆回家，我们才看清他病态阴柔的原因，他在家里非常压抑，父亲和后母躲在烟铺上，一边抽鸦片，然后还细细盘问儿子修什么课，并训斥他。

    这些场面其实我们在介绍张爱玲家庭背景时已经很熟悉，就是家庭压迫了这些青年人。因为父亲、后母，再加上鸦片的压迫，使得男主角特别怀念他死去的母亲冯碧落。冯碧落以前曾经爱言子夜，就是女同学言丹朱的教授父亲，因为一些家族的原因，他们没有成功，冯碧落就嫁给了不爱的丈夫。丈夫因为妻子不爱他，就迁怒于儿子聂传庆……原来一切悲剧都有家族的来龙去脉。

    父亲严酷，后母腐化，母亲早逝，家庭不幸，怎么办呢？聂传庆真是奇葩，他把这一切悲剧归结于没能娶他母亲的言子夜教授，更因此引出对言丹朱的仇恨。小说后半部就写这位畸形恋母的病态青年，把言丹朱带到一个夜间的山路又踢又打，变成暴力篇了。

   《茉莉香片》中的聂传庆是张爱玲笔下男人和女人的结合体，男人的身体，女人的心理。面对严父后母的训斥谩骂，低头害怕不敢作声，很像《金锁记》的儿子长白，或者作者怯懦的弟弟。但对鸦片家庭的厌恶仇恨，却又似《金锁记》中的女儿长安，或者作者自己的青少年记忆。苦恋自己早逝苦命的母亲，以至于数十年走不出母亲悲剧的阴影，很有些恋母情结的味道，但进而崇拜当初几乎要娶母亲的教授，又由崇拜到恐惧的地步，甚至忌妒伤害教授的女儿，因为她抢走了他可能的身份，这又是病态变态的恋父情结，说不定其中还有对女同学的某种畸形的恋爱情绪。

    聂传庆的忧郁症是我们以前讨论过的，是张爱玲对父亲既崇拜又厌恶，对母亲既爱慕又仇恨的所有复杂心理的综合体，在张爱玲笔下的女人跟男人系列中，这是一个提前预告的雌雄同体。张爱玲笔下人物的各种问题，都可以在聂传庆身上找到病征，而且《茉莉香片》在非常早期就显示了张爱玲创作的一个基本倾向，那就是人物的心理再变态，再有问题，也都跟他复杂的家庭背景有关系。

这期「细读张爱玲」就讲到这里，我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