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陈思呈：唐僧的说话艺术

撰稿：陈思呈

演播：田洪涛

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我们继续赏析《西游记》。

这一回故事似曾相识，又是悟空伤人、师傅发怒。但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唐僧的几段话，充分地体现唐长老的风格。

前回说到，唐僧在蝎子精那里“咬钉嚼（jue2）铁”，终于留得一个不坏之身，被孙悟空救出来了。走到一段平阳之地，白龙马想必有些累，走得慢了些，孙悟空喝了一声，它吓得驮着唐僧就溜了缰，如飞似箭顺平路走了二十里开外，远远把三个徒弟抛到身后。

这步子大了，就遇到一伙强盗。大概有三十多人，唐僧手无寸铁，身无长物，只好被强盗们捆起来，高高吊在树上。

直到孙悟空随后到来，唐僧说，这伙强盗拦路要买路钱，我们没钱，“不然，把这匹马送与他罢。”

听听这个回答，儿戏到匪夷所思的程度。孙悟空马上怼他：“天下也有和尚，似你这样皮松的却少。唐太宗差你往西天见佛，谁教你把这龙马送人？”

唐僧委屈地说，那不然呢，他们打我啊，打得我没奈何，我就供出你来了。

孙悟空说：“师父你好没搭撤，你供我怎的？”唐僧说：“我就说你身边有些盘缠，且教道莫打我，是一时救难的话儿。”

其实唐僧供出孙悟空来，正好让孙悟空中了下怀，因为孙悟空最喜欢打妖怪，就怕没事做，有事做才是有买卖。但问题在于，唐僧这样子也实在是太窝囊，哪里有一点得道高僧应有的淡定呢。

还不止如此，当孙悟空把这伙强盗打死两个之后，我们来看看唐僧是什么反应。

他给这两个强盗念了这么一段倒头经：“拜惟好汉，听祷原因：念我弟子，东土唐人。奉太宗皇帝宗旨，上西方求取经文，适来此地，逢尔多人，不知是何府、何州、何县，都在此山内结党成群。我以好话，哀殷勤。尔等不听，返善生嗔。却遭行者，棍下伤身。切念尸骸暴露，吾随掩土盘坟。折青竹为香烛，无光彩，有心勤；取顽石作施食，无滋味，有诚真。你到森罗殿下兴词，倒树寻根，他姓孙，我姓陈，各居异姓。冤有头，债有主，切莫告我取经僧人。”

这一段经真的是槽点满满啊。首先，人家本是强盗，唐僧怕得罪他们，怕他们阴魂报复，讨好地称之为“好汉”，其次，孙悟空明明是他供出来的，就是为了他才打死了人，结果他倒教他们去告孙悟空，哪里有一点师徒情义。

连猪八戒也听不下去了，说，师父倒是推了个干净，不过我和沙僧也没打他们，你得替我们声明一下。唐僧又补充祷告：好汉告状，只告行者，也不干八戒、沙僧之事。

“师父倒是推了个干净”这一句特别到位。唐僧在孙悟空打死人之后生气，似乎不是因为孙悟空没有行善，而是怕被孙悟空拖累。

这在前面第十四回，孙悟空打死了六个强盗（眼看喜，耳听怒，鼻嗅爱，舌尝思，意见欲，身本忧）之后，唐僧也是这样的反应思路。当时他是这样说的：

“你十分撞祸！他虽是剪径的强徒，就是拿到官司，也不该死罪；你纵有手段，只可退他去便了，怎么就都打死？这却是无故伤人的性命，如何做得和尚？出家人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你怎么不分皂白，一顿打死？全无一点慈悲好善之心！早还是山野中无人查考；若到城市，倘有人一时冲撞了你，你也行凶，执着棍子，乱打伤人，我可做得白客，怎能脱身？”

这话我们拆开分析一下，其实里面的意思无非就是说，教孙悟空要懂得判断形势，现在“山野中无人查考”还可以，要是在城市也是如此，你就完蛋了。但你完蛋不要紧，要紧的是，师傅我，也要被你拖累了。

后来，孙悟空在杨老头家里借宿，被杨老头的儿子出卖，他出于报复，把杨老头儿子打死了。

这一个情节其实有点让人难过。杨老头其实是一个苦命的老头，他明知自己的儿子不学好，但也没办法，因为是一个独子，想留着给自己送葬。

这是中国人“亲亲相隐”的传统，《论语》中也有记载，“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但杨老头得知自己的儿子可能会下毒手，赶紧让唐僧他们逃命，这里面他的义气是毫不容疑的。

只是孙悟空却不念在这一番款待和苦心，他特意帮杨老头大义灭亲了，将杨老头的儿子砍了头。

孙悟空这个做法确实残忍，但我们看看唐僧是这怎么批判他的，会觉得唐僧的劝戒更加凉薄。他是这样说的：

“你这泼猴，凶恶太甚，不是个取经之人。昨日在山坡下，打死那两个贼头，我已怪你不仁。及晚了到老者之家，蒙他赐斋借宿，又蒙他开后门放我等逃了性命，虽然他的儿子不肖，与我无干，也不该就枭（xiāo）他首……”

唐僧这一段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虽然杨老头的儿子很不肖，但与我们不相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管这个闲事干什么？另外，杨老头认识了我们，他哪里能放过我们？我也就被你拖累了！

总之我们总结一下，唐僧的所有说教，所有生气，归根到底都是害怕自己被拖累，害怕孙悟空给自己惹麻烦，惹自己吃官司，害自己被报复，他哪里是劝人为善呢？他只是劝人不要拖累自己。

这种精明和鸡贼的人生态度，隐藏在那些慈悲为怀的句子里，如果不细看，会觉得唐僧是善的代身。必须细细分析，才能明白唐僧的“真正教诲”。

这就是唐僧的“太极说话法”。而他所有的言行，是不是都是一根筋为了取经大业这一伟大目标呢？还是性格当中固有的一些特点？这些，就留给听众朋友们自行判断了。

好，感谢大家的收听，我们下回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