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是姥姥姥爷带大的。因为不是在妈妈身边长大,亲亲抱抱之类的没有享受很多,所以一直和妈妈之间像有一层隔阂,不算是特别亲昵。
到了青春期的年纪,我那时口不择言,经常会和妈妈争吵。我妈妈是一个非常爽快的人,快人快语,就是俗话说的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但她的“刀子嘴”有的时候真挺厉害。
我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她和我爸爸之间起争执。我那时每次都会在心里默默的偏袒爸爸。因为觉得家务活做饭之类的,爸爸做的多,而妈妈像是缺失了这方面对家庭的支持。
后来有一次,我因为和妈妈发生争执,被绝无仅有的打了一耳光。我愤然“离家出走”到马路对面的仓库睡了一觉。等晚上溜溜达达回来的时候,才发现惊动了全家人满世界找我。那晚,我妈妈坐在床边上不停的哭。十三四岁的我,懵懵懂懂站在她面前不知如何是好。
妈妈就说:“以后可不许这样了。妈妈以后也不打你了。”那是我妈唯一一次打过我,也是第一次我看到了妈妈为我流的眼泪。我当时心里默默的想,原来我在妈妈心里还是有点重要的。不然她怎么会哭呢?
现在想来,小时候青春期不懂事,肯定是伤了我妈妈的心。那时候的她事业上很顺利,也算是能干的女强人。我想那样性格很强的一名母亲,却不能和自己的女儿真诚沟通,一定不知道有多少黯然神伤的时候。
现在我也做了母亲,有了两个女儿,感同身受,想到那时应该早些开始与妈妈的交流。如今物是人非,曾经我们母女间该说的话,无论怎样重要,也已经没有机会开口了。
后来很多年,我和妈妈聚少离多。因为她是常驻国外,一住就是十年八年。妈妈总会从国外给我带回来各种新奇的衣服。那时候她收入很微薄,每个月只有大概三十块美金。所以她给我买的很多衣服都是二手的。不过那些衣服品味很好,我也很喜欢,洗干净后穿,每天不重样。同学们都说好看。
工作后有一年我第一次住医院做手术。我妈妈曾经给我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大概有七八页那么厚。当时我做手术是刚从美国回来,心里有些埋怨母亲不肯收留我留在美国。那时妈妈跟我说:“你爸爸是外交官。你不能成为黑户。不能在美国黑下来。”所以我回来后心中对母亲是多少有些怨恨的。她那封七八页的长信,我认真的看完,但是却冷漠的撕掉了。
现在就是想再把那封信找出来重读一遍也没有机会了。我相信那次是妈妈想和我修补关系的一次特别的努力。年轻的我总是只从自己的角度看人生。等到活过了大半人生后的今天,我才明白我误解了多少,又错过了多少。
第一次感觉和母亲像是朋友,是1998年在英国。那一年,我被公司派到英国实习,学习石油的期货等国际业务。当时我妈妈去欧洲出差,特意辗转到伦敦看我。
那次她在我租的公寓里,和我一起整整住了三天。我带妈妈去参加了伦敦郊外一个古堡里的晚宴,又和她做了一趟伦敦夜游。在导游的带领下,大家走过那些陈旧的老酒吧,讲起那些百年前的故事。
我看到妈妈听得津津有味,非常开心。她说她曾经在伦敦长住了八年,都没有听过这些故事。我当时觉得和母亲突然拉近了距离,好像从来没有和妈妈这么亲近过。那次同吃同住的三天,是我和妈妈真正建立亲密关系的开始。
后来我妈妈退休以后回到国内。性情和年轻时也大不相同啦,变得温和,和爸爸的关系也愈发恩爱了。
我常常利用周末陪父母一起玩纸牌,主要也是为了和他们定期的相聚一下,哄他们开心。这样的生活一连持续了有十多年。在这些年里,差不多每个周末,父母都会到我家来。我给他们做些好吃的,陪他们玩上一天牌。
我妈妈有的时候打牌还是很认真的,要认真的去算牌,认真的指出别人的毛病。我要是在打牌时急了,我妈也不跟我生气。所以在那些岁月里,我和我的朋友们都记得,我妈是一个开朗热情、非常好接近的人。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周围的很多朋友和我妈妈也建立了很好的友谊。我妈妈也会常念叨他们,问到这个谁谁谁为什么不来啦,那个谁谁谁最近过得怎样?直到她病重临走前两个月,还有很多朋友排着队来陪我妈妈玩牌。
那个时候我妈妈已经拿不住牌,经常哗啦哗啦的掉一地。朋友们想了个主意,在她坐的桌子那儿,做了4个记号,把牌的四个花色分开,帮助我妈妈记住牌,甚至还帮她出牌。这样一整天玩下来,基本上娱乐性几乎没有,但朋友们还是非常耐心,也非常开心。
最后一个月我妈妈不能再玩牌了。但她还是时常会念叨大家。有时候会跟我说:“你们去玩儿。你们玩儿你们的。别管我。”
妈妈走得很安详,也很自信。在她发现癌症后的一年九个月里,她是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拒绝化疗,没有受罪,每天都尽量开开心心过,几乎没见过她落泪。妈妈的勇敢乐观让我很惊讶和佩服,也让我就是在她这最后一年里,又重新认识了她。
我妈妈走了以后,我常想,在这一生中有很多时候都可以随时定位成一个崭新的开始。每一天都可以开始走近一个人,开始靠近她/他的心,从而开始一段比以前更亲密的关系。
但是在我们的关系中,谁也不知道终点会是在哪里?
我以为那天中午,看到母亲的木棺被缓缓推入焚化炉的那一刻,就是我们母女关系的终点。我难以抑制地大哭起来,意识到这回我是真的再也没有了妈妈。
可是,几天后,我收拾衣柜,看到一个装着新衣服的纸袋。我的耳边响起妈妈常常进门就响亮地喊:“女儿呀,快来看看,我可给你买了件儿特漂亮的裙子!”
是啊,妈妈这些年没少给我买衣服,虽然大多数都属于物美价廉的范畴,可是她的心意一直就没有离开过我和弟弟。我的眼前又好像看见她献宝一样掏出她仔细包装好的盒子,神秘的说:“这可是18k金的项链,给我女儿的生日礼物。漂亮吧?”
几天后,小姨将妈妈的遗嘱给我送了过来。我看着妈妈亲手书写的遗嘱,每一个字都让我泪眼朦胧。我终于明白我们母女的情感还远远没有到终点。她用各种的关心加固着我们的联结,也许可以终我一生的陪伴我。
妈妈头七那天,是一个特别晴朗的日子。入夜时分,弟弟他们约到僻静的路口给妈妈烧纸。我虽然没有去,但也下楼远远的看着。
那天又是一个星光明亮的晚上。已经入春,夜色也不再冰凉,有些早开的花和新绽的嫩叶,在月光里生机勃勃,悄悄然生长。我抬头去看稀稀朗朗的繁星,在密集的居民区里看到这些已经算是不易了。
十年百年,人间早换了天地,可那些天上星辰依然故我,还是恒久不变的闪亮。逐渐温暖起来的这个春天,在燃烧祝福时跳动的火苗光影里,那些遥远的星星也似乎不是一成不变的。
我看见它们也在慢慢生长。新的灵魂的加入和更多回忆的滋养,应该也让它们变得温暖一些,亲切一些,生动一些,变成一幅动态的封面,随着生命的脉动节拍而熠熠生辉,成为更加明确的指引,成为那些爱过我们又离开的灵魂们找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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