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人生这么荒谬,如何谋取幸福?这是我们谈到存在主义的最后一集。我们把焦点还是要回到加缪身上,因为加缪被认为是了解现代人荒谬的最主要的代表人物。加缪认为我们平常熟悉的世界是一个能够被解释的世界。虽然理由相当粗略,因此你现在面对一个突然失去幻象与光明的世界,人自觉是一个“局外人”。这个局外人,面对死亡、世界、他人跟自我就会产生荒谬的感受。
怎么说呢?譬如死亡明显让人觉得人生荒谬,因为善恶并没有报应,所有的努力最后都归于突然。那么世界呢?你会觉得世界好像有些敌意,各种天灾让人触目惊心。对于熟悉的世界,我们会忽然之间觉得很陌生。
再看他人,加缪不会像萨特那样宣称“别人就是我的地狱”。但不能否认别人身上确实有难以沟通的部分。最后到自我了,有时候我们也不了解自己是谁,对着镜子好像看到了一个陌生人。
首先我们就要知道荒谬是怎么回事,在加缪看来,荒廖又是一种遭遇,也是一种关系。人面对的世界在这里面就出现问题了。譬如人有理性,他生活在世界上,理性要求理解,否则就没有意义可言。
我想你一定很熟悉,我们这一路以来谈到人生的意义,都很清楚的界定所谓的意义“就是理解的可能性”。人有理性要求理解,只有对人来说才有所谓的意义的问题。
加缪就说了,所谓荒谬,在于世界是非理性的,无法沟通的,但是人的理性总要求能够做清楚的说明,总希望一切都可以被理解。荒谬是出现于一种遭遇中,人需要理解,但世界是不可理喻的沉默,理性跟非理性之间的遭遇跟对峙就造成了荒谬。因此这时候可以说荒谬既不在人,也不在世界,而在于这两者共同出现。
人活在世界上就是荒谬的出发点,荒谬把人在世界上的情况显示出来,没有人可以逃避这样的情况。那么人的理性跟世界的不可理喻之间产生了荒谬,加缪认为荒谬是人的最根本的处境,人无法摆脱这种处境。
在他的《西西弗斯的神话》一开头就说:“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就是自杀”。判断生命是否值得活下去,等于回答这个基本的哲学问题。
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一本哲学著作,一开始就把自杀拉到眼前,加缪的意思是说自杀问题就是生命意义的问题。如果生命毫无意义,就不值得活下去。因为人终有一死,只有承认生命有意义,才值得活下去。
我们都知道《西西弗斯的神话》那么简短的一个对神话的介绍,就是西西弗斯泄露了神的秘密。他就被神惩罚,要推石头上山,石头是圆的,山是斜的,把石头推到山顶又立刻滚回山脚,这也是一件永远无法做完的工作,想想看我们平常的生活,许多上班族不也是如此吗?
加缪在西西弗斯的神话里面有一段话经常被人引述,他是这样写的:“舞台的布景有崩塌的时刻,起床,搭车,在办公室和工厂上班四小时,吃饭,搭车,再工作4小时吃饭睡觉,然后是星期一,星期二一路到星期六,同样的节奏,多数时候这个轨道很容易遵循,只是有一天突然产生了为什么要过这样的日子这个问题?于是一切就在预料不到的厌烦中重新开始”。
人偶尔总会问为什么我要过这样的生活?这就是人生吗? 加缪是反对自杀的,他不但反对身体方面的自杀,他还反对思想方面的自杀。在他看来,所有的哲学家只要认为人终究有某种希望的。
至于宗教家更不要说了,加缪认为那些属于思想上的自杀,也就是你没有充分的证据就认定有另外一个世界,有一个公正的神明可以赏上罚恶等等。这一来,人孤单单的活在世界上,面对荒谬的处境,他可能谋取幸福吗?
加缪就说了:“人一旦发现了荒谬,就不免想写一本幸福手册,“幸福”跟“荒谬”是大地的两个儿子,他们不可能分开”。这句话就显示他有特别的人道主义的关怀。
我们可以对照他跟尼采,尼采说:“上帝死了,我们自由了”。加缪说:“上帝死了,我们的责任更重了”。他所谓的责任更重了,还记不记得上一期我们谈到过,幸福不是一切,人还有责任,如果把宗教先摆在一边,把很多哲学上的理想的架构先搁置一旁,这时候你问人生在荒谬的处境里面能够找到幸福吗?加缪就从荒谬衍生出三个结论:
第一, 我的反抗,
第二, 我的自由,
第三, 我的热情。
我们把这三点了解,就知道加缪的思想有他强劲的吸引力。
首先看我的反抗,当你说一种情况是荒谬的,就代表你对这种情况有所不满,也就是你要反对它,反抗它。比如我说:“这样的人生是荒谬的,是没有意义的”。代表如果不是这样或者是那样的人生,那就不一样了。人唯一的自由就是说不的自由。
我在荒谬中可以对荒谬说不,当我说这样是荒谬的,就代表我已经说不了,如果不这样就不是荒谬,我就要设法怎么样呢?反抗我们现在的处境,让我有新的可能性去发展。他有一句话说的非常的深刻,他说:“我反抗,我们自由”。
我们记得加缪他一生里面有重要的阶段,就是经历过二次世界大战,他在法国巴黎参加地下抗德运动,他反抗的时候不是只为了自己,只为了法国人,他是为了人类而反抗。这个词要特别留意,他说:“我反抗,我们存在”。他不再是前面的笛卡尔所说的:“我思故我在”。从我还是到我。加缪要从我到我们,我这样反抗不是为个人,而是为了所有的人去表达我的反抗,说这样的人生荒谬是不合理的,我要自己寻找一种合理的方式,这是第一点我的反抗。
第二点,是我的自由,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所有的一切都只有量的差别,而没有质的差异,我做什么跟不做什么,做这个或做那个有什么分别,这个时候就要把焦点转向量方面。
从古希腊以来有快乐主义,他就不谈什么价值,只追求现在过得快乐。那么加缪认为这一点有他的道理,他说如果荒谬使我无法获得永恒的自由,那么在另一方面他就扩大了我行动的自由。当我的希望跟未来被剥夺之后,我的自由幅度反而增大了。
讲难听一点就是为所欲为,这世界上不就很多人为所欲为吗?但是我这个为所欲为不是像别人一样的,而是我要更深刻的体验自己的生活,不要想一劳永逸,可以跨过什么界限,达到什么境界。加缪希望我们好好注意当下生命的处境,努力活在每一个刹那里面,用心去体会生命的特色,感觉到自己的自由。
加缪说荒谬者的理想就是灵在,并且不断地临在于一个始终清醒的灵魂之前,仍要保持清醒,珍惜生活的每一刻。因为每一刻代表了在量方面不断的增加,人要站在自己的脚上真实的过日子,这是我的反抗到我的自由了。
最后一点,当然最重要的就是我的热情,从荒谬产生了我的热情。就是前面说的:“一旦发现了荒谬,就想写一本幸福手册,幸福跟荒谬不能分开”。也就是人要自己创造生命的意义。
有一位学者是这样评论加缪的思想:“加缪的作品是未来任何一种伦理学的导论”。什么意思?伦理学是告诉人什么是应该不应该,什么是善跟恶,应该如何生活等等。
而加缪的思想先告诉你荒谬,等于是要铲除所有不必要的建构跟幻想,让你从一个平地上重新建构一座大厦,能不能建构成那是别的问题。但至少有这样的热情,有热情追求生命的幸福。
你如果再问今天的主题,人生这么荒谬,如何谋取幸福?的确没错。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面对这个世界,面对他人、面对自我,往往觉得很难理解,为什么要有这样的人生,这就是荒谬感受的来源。这种荒谬感受不能够带我们走向放弃生存,也就是自杀。既不能够真正的杀死自己的身体,也不能够放弃自己的奋斗的意念,也就是不能随便接受一种宗教或哲学,就以为说解决问题了,这个时候你剩下什么?
从我的荒谬就推出来。我反抗是为了人类而反抗,因为我们有共同的处境。然后我的自由,这种自由并不是为所欲为,而是把我内心里面对每一个刹那每一个临在深深的关怀,深深的把握,然后是我的热情,要以更强烈的意志追求人生的幸福。
当然对于什么是幸福人生,不会有一个标准答案的,因为每个人情况不见得一样,要求也不同。
我们这一系列人生哲学参考了哪些重要的材料? 我们一开始谈到总论,对于什么是哲学思想的方法做个介绍。
接着谈到东方启蒙,我们自己有深刻的中国哲学,它的起源如何,尤其儒家道家的智慧可以给我们什么样的启发?
第三部分是西学启示,我们介绍的古希腊哲学、西方伦理学以及存在主义。
从下一集开始,到了第四个大模块了,也就是人生与生活。我们要提出十个关键词来解答人生的困惑。
下一集的主题是“身体与精神是二元对立的吗”?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
存在主义的慰藉
“我反抗,所以我们自由”
如果不荒谬,那么应该是怎样的呢
意义,理解的可能性。
如果想要追求幸福,首先还是自己先定义一下自己对幸福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