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 如何看待自己的命运？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命运？所谓的自己就是指我们人而言，那么人的命运怎么回事呢？在尼采看来有两个重点，第一个是人要设法成为超人，第二是人的精神有三种变化，我们就分别加以说明。

第一点，什么叫超人？尼采否定了“上帝”的存在之后，认为“上帝”已经死了，那人在世界上该往哪里走，要设法成为“超人”。超人这个词。因为在电影上演了很多类似的题材，那么大家就误会了，以为是有各种超能力的，其实不是。尼采所谓的“超人”在西方有它的传统的根据，他所谓的超人其实就是走过去的人，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他把人当作悬在深渊上的绳索，你一定要从这边走过去，这里面需要勇敢冒险泛滥。

那么他所谓的超人是大地的意义，大地就是指地球。请问地球的存在如何能被理解，就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地球存在？如何理解？能够理解就代表有它的意义。那么人类活在地球上，它的目的就是要让每一个人接受身心方面的考验，最后能够走过自己生命的宿命，一路往前发展，成为超人。

尼采所谓的“超人”有简单的五个肯定：

第一，是肯定大地跟自然界的一切，有真正真实存在的就是一个地球，我们所看到的宇宙。你要忠诚的活在大地之上。

第二，要肯定自然界的一切都有它的必然性。所谓的必然性一般是说该发生的就发生，该怎么来就怎么来。尼采认为人对于自己的命运要爱护它，珍惜它，因为你不可能有别的不同的生命的状态。今天你既然有这样的一种遭遇，就接受它，要爱命运。

第三，要肯定人就是身体。因为谈到心智，当然跟身体可以配合，但是谈到灵魂，就太超过了。基本上一谈到灵魂就马上觉得身体不太好，就好像古希腊时代，柏拉图的思想里面，提到的把身体当作灵魂的监狱，尼采就没有这样的看法，他认为我就是我的身体，我身体有各种好的或者是不好的各种问题，就让它展示出来。

第四，身体本身要成长，要延续，要累积各种力量。他就把人的生命当做“求力量的意志”，任何一种生物都需要求它的力量的发展，植物跟动物都一样，何况是人。尼采有一个重要的观念，就是“求力量的意志”。这一点我们会再稍作说明。

第五，就是要做英雄式的肯定，肯定自己的痛苦，接受一切高尚的矛盾与苦恼。因为在这种内在的冲突挣扎跟外面的奋斗过程里面，人才能够把自己的潜能全部发挥出来，这才是真正肯定的一个作为。

至于尼采“求力量的意志”，显然受到他前面叔本华的启发，叔本华谈的是“求生存的意志”，任何东西只要存在，就希望继续存在下去，它要求生存。到尼采的时候，他就把它转为“求力量的意志”。他认为比叔本华的求生存更为根本。并且更能够解释所有生命的现象。那么这个观念我们下一集会再做比较完整的说明。

接着就要谈到这一集的第二个重点，就是精神有三种变化，尼采在四十岁的时候出一本重要的著作《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查拉图斯特拉是古代波斯的宗教改革家，尼采他也认为，自己是上帝死亡之后的宗教改革家，查拉图斯特拉表现的气魄，让人赞叹。

在这本书里面，他说“我是急流边的栏杆，能抓住我的人抓住我吧，但我并不是你们的拐杖。”尼采对这本书期望甚高，他比喻自己立于天之涯，地之脚，手持天平衡量世界，要摧毁一切，再造人类与世界，要呼吁人类只靠自己去努力，要成为超人。

尼采当然有他个人生命的遭遇，但他讲这句话，其实他已经接近了后期精神快要崩溃的边缘，他把自己讲的太有点夸张了。他说：“即使把世界上所有伟大灵魂的精华联合起来，也创造不出一段查拉图斯特拉谈话。”像这样他自己说是觉得有他的道理，但别人看的时候会认为他不知道怎么样去合理的解释啊。

尼采在这本书里面说：“查拉图斯特拉在精神上觉得孤单寂寞。他在三十岁的时候就离家到山上去隐居、去修行。孤独的过了十年，最后觉悟了。有一天清晨起来，他就对着太阳说：“你这个伟大的星球，假如没有被你所照耀的人，你的幸福何在？”他的意思就是太阳固然伟大，但如果没有地球被他照耀，没有地球上的人接受它的光明。这种伟大又要体现在何处？查拉图斯特拉到了四十岁了，有了智慧了，他就要下山。

到下山的时候有各种遭遇，也说出了许多话，让人震撼。他说：“人类之伟大，正在于他是桥梁，不是目的；人类之可爱，就在于它是一个跨越的过程，而不是完成；人类是一条悬在深渊上的绳索，联系在动物与超人之间，要从一端走到另一端是危险的，行走于其间是危险的。回头观望是危险的，踌躇不前也是危险的。”

他这些话都可以提醒我们对于生命要勇于直面，要看待自己的生命，犹如是每一次都是唯一的一次抉择，该怎么成为自己？像这些观念对于后面存在主义的发展都有深刻的启发。

那么他在这本书里面用很短的篇幅提到，人的精神有三种变化。这一段对许多人启发特别深，精神有哪三种变化？

第一，变成骆驼，第二，变成狮子，第三，变成婴儿。

骆驼意味着尊重传统，保持信念，负重而行。一般人以为骆驼是沙漠之舟，那代表什么？尼采的思想一开始是尊重传统的，他曾经认真探讨了希腊心灵。他二十五岁被别的学校请去当古希腊文学的专任讲师，他就发现在希腊的悲剧里面，发展出希腊传统的两种思想，一种是阿波罗太阳神，一种是戴奥尼索斯酒神；一个是形式，一个是内涵；一个是节制，一个是放纵。这两个力量合在一起才产生出来希腊文化的最高成就，也就是悲剧。但是这种成为骆驼的过程，毕竟只是第一步而已。

所谓的骆驼，我们回想一下，我们从小到大经常听到父母说、老师说一句话，“你应该如何”，我们所有的规范应该怎么做，怎么说，是接受长者的教训，骆驼阶段的特色就是听别人对你说你应该如何？

第二变就变成狮子了，要先像骆驼一样承担传统的责任，然后接着就要像狮子一样进行反抗与斗争，排除奴隶道德，要疯狂的求真，即使被一切既定的真理所驱逐都在所不惜。要具备克服一切困难的意志，要忠于大地。狮子是奋斗的象征，代表一种主动的力量，能够离群独立，突破困难。这个阶段的特色，就是你要，对自己说我要。以前是听别人对我说，我应该如何，你应该如何？现在是我对自己说我要如何，这就是狮子的特色。

那么尼采说好了，狮子来了，我的婴儿也快到了，比我们更好的超人已经在路上了，他这边把人变成婴儿，跟他所说的超人合在一起来说。婴儿代表什么？代表要克服虚无主义的危机，显示了纯洁及新生的力量。精神的三变可以体现在一个人成长的过程中。人在年轻的时候，有一些像骆驼啊！要接受传统，遵守规矩，承担责任，听别人对你说你应该如何。进入大学阶段或是类似的情况，就变成狮子了。过去的一切仅供参考，你必须由内而发，找到让自己幸福的价值观，也就是你要对自己说“我要如何”，显示主体求力量的意志。最后再变成婴儿，要从“我要如何”进一步变成“我是”。说到我是。在外文来说，它有现在是、过去是、未来是。中文就要加上我现在是，这里用现在是，代表婴儿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每一次肯定都是新的希望。他讲的我是，是德文里面的现在是，也就是ich bin。英文翻译就是I am。

精神三变对人有什么深刻的启发？我们小时候大部分都是听长辈说“你应该如何”，有一天我们觉得说自己应该独立的，应该有自己的选择，就会对自己说“我要如何”，从“应该”到“要”是很大的转变。那到婴儿阶段的时候，要从“我要”什么变成“我是”，肯定每一个当下的一切，就是一个重新的开始，这种生命力确实是非常充实和强劲的。

在如何看待自己的命运这一方面，一方面我们是人类之一，人这个族群，他有一个目标就是要走向超人，这跟达尔文“演化论”其实没有关系。因为尼采所谓的超人不是新的一种人种，而是说把现在这个人的身跟心，天生具备了两种能量，发挥到极致。他要肯定大地，肯定必然的东西，肯定身体，肯定一个人有“求力量一样的意志”，同时要肯定所有可能出现的痛苦跟考验。

再进一步看到人的精神有三种变化，这是每一个人都可能碰上的情况，就算是没有碰上，也要努力去转化自己，从骆驼到狮子再到婴儿，肯定每一个当下活在现在这种挑战里面，让自己可以越来越走向更高的目标。

下一集我们谈的主题是要做强者，还是要做弱者，这也是尼采一个很重要的观念。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