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 道德瓦解之后，世界会怎样？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道德瓦解之后，世界会怎样？说到道德瓦解，这是存在主义他们对于人类社会现状的一种理解。一个社会本来有它的法律、礼仪以及道德的教育。但是道德听起来是比较高尚的，它基本上还是做人的基本的原则；而法律跟礼仪，法律是消极的限制，违法的行为，维持社会的安定的；礼仪是积极的引导人的行为，让一个社会比较和谐的，但是这一切的基础都在于道德。

比如说在法律方面，老子也说过：“法令滋彰，盗贼多有”。法律规定的太多太细，盗贼就容易犯法了。就是平常法律比较宽松，他那个行为不能算犯法。法律规定的太严密了，老百姓动辄得咎，到最后厉害的人就钻法律漏洞了，到最后变成律师在治国了。

像美国的情况，很多人在监狱里面都可以看到类似的电影上的描述啊，一群人在监狱里面很容易就会说一句话“我是无辜的”。 说这个话所有人都会响应“说我们都是无辜的”。有些人明明杀人放火，他为什么觉得自己无辜呢？因为他没有一个有钱的爸爸，要不然可以帮他找一个最厉害的律师，就可以大罪变小罪，小罪就释放了。

这就说明什么？孔子所说的：一个国家要靠政令跟刑法来约束百姓的行为，最后是民免而无耻，老百姓都可以钻漏洞来免除受到惩罚，但是毫无羞耻心可言。

至于礼仪，一般讲礼仪的时候，它是比较正面的引导。我们常说行礼如仪，但是这种礼仪如果没有道德做基础，就变成虚伪的外在形式而已。表面上好像都遵守了礼仪的规定，内心里面没有真诚的情感。

在《论语》里面孔子也说：“人而不仁，如礼何？如乐何？”这个时候就要把人而不仁理解为许多人他没有真诚的心意，能用礼做什么呢？能用乐做什么呢？那只是装点门面而已。

在西方社会也是一样，很多人在社会上比较高的层次，属于是有权利有财富的阶层，也可能是很虚伪的，因为道德必须处于真诚，把人性善良的一面跟别人来互动，然后才能够使社会维持稳定。

譬如说我们现在随便举两个例子，说明道德瓦解的情况：

第一个就是在西方人航海术发展之后发现所谓的新大陆，在美洲大陆他们把原住民印第安人都赶到山里面去了，他们可以平等的看待这些原来的住民吗？显然很难。殖民主义到后面盛行到什么情况呢？我早期在比利时鲁汶大学教过书，当时我特别参观一个比利时的中非博物馆，中非它比比利时要大几十倍。但是比利时因为它有先进的武器，它就统治中非，然后就把很多当地的重要资料运回到比利时，成立一个中非博物馆。

我就在那个博物馆里面看到原始的野生的大象做的标本，真的是非常吓人。还有一个独木舟，大概是30公尺长的独木舟是一体成型，就是一棵大树砍下来造成的。事实上看了就知道这是殖民主义的一个见证。

后面发展就是第二次大战，德军也就是纳粹，杀害犹太人，犹太人死伤超过六百万人，这个太可怕了。这种道德滑坡到最后整个瓦解，首先就失去了把别人当作跟你一样是人，来加以了解跟尊重。

道德瓦解，会有什么情况？首先我们前面说过古希腊时代的强权就是公理，“我能够就觉得应该”。这个太可怕了。其次就回到像原始的森林里面一样，人的生物性全部发挥出来，人与人之间就是赤裸裸的互相伤害掠夺，弱肉强食。

现在很多人提到达尔文主义，就会加一个新的帽子，说是社会达尔文主义，现在的社会变成都市丛林，也是在那边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简直是惨烈，非常可怕啊！ 有钱人根本是杀人不见血，有些是这样子的情况，穷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三步就是跟前面的战争有关的科技时代，原子弹多可怕。有段时期地球上储存的原子弹，如果爆炸，可以让地球毁灭7次，地球一次毁灭就没有了。结果居然储存了这么多原子弹，可以让地球毁灭7次。好像人类准备集体一起同归于尽一样的，这就是道德瓦解的问题了。

对于道德瓦解有什么比较具体的说法？一个是克尔凯郭尔，一个是尼采。在克尔凯郭尔看来，他认为人生有三个阶段：“感性阶段、伦理阶段跟宗教阶段”。因为克尔凯郭尔本身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他提到三个阶段有他的道理，他说一般人都生活在“感性阶段”，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我每天就按照我的需求，有什么欲望我就去满足，就这样过日子。这种感性阶段的人其实到处都有。

在《论语》里面孔子也说，君子有三戒：要当君子三方面要小心谨慎，从小开始啊，少年的时候血气未定，小心不要好色；壮年的时候血气方刚，小心不要好斗；老的时候还要小心，血气都衰了，小心不要贪得无厌。

这三种叫你小心的，正好就是克尔凯郭尔所说的，在感性阶段没有往上提升。的确如果不谈道德，很多人就在这个阶段，在这个层次里面求生活，就过一辈子了。到最后很可能会觉得忧郁，感觉到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好的出路，就要设法提升到伦理阶段。

说到伦理阶段，也就是所谓的开始有道德了，但是人的道德有个特色，一方面到伦理阶段才能够把现在跟过去还有未来统统连在一起。昨天的承诺今天要兑现，今天的行动明天要负责，由此出现一种责任感，也就是道德感。

到了伦理阶段的，你可以有真正的婚姻跟友谊，可以用浪漫的爱来代替感性的情欲，用真诚的互助来建立友谊。个体跟社会能够保持和谐，由此可以超越感性阶段的虚幻的生活。

换句话说，进入道德阶段的可以进入一个不同的世界，跟别人可以互动，接受责任跟义务，活在实践的过程中。伦理阶段的特色是向内要求自己，做任何事都要想清楚，是不是自己的选择，自己的决定，不能再靠感受来决定自己的作为的，而要用理性来判断道德的责任。

但是在伦理阶段也有他的问题，请问道德可以找到自己的基础吗？一般来说一个人如果说培养出比较高尚的道德，很容易出现另外一个问题，就是自以为义，相信自己是正义的，肯定自己是有道德的，但他忽略一点，忽略人的根本软弱。人是不可能达到道德上的完美的要求，你这一生只能够尽量改善，使它变得更好，而不可能达到完美的程度。我们现在可以平安度日啊，是因为没有受到太大的诱惑，真正的诱惑出现的时候，谁也不敢说自己一定可以抵挡得住，这说明道德有它的极限。

在道德方面首先就一定要谦虚，不能够自负，或自以为义。在这个时候还是要问我的生命其实有软弱的一面，我能不能进一步找到我生命更深刻的更广大的一个基础，也就是到底什么是人性？ 人本身有开始有结束，人性本身是完美的吗？显然不是，人的生命从存在主义者看起来，是要不断做抉择的，不断的完成生命的要求的，那能不能找到它真正的基础，接着就要谈到尼采的观点，就是下一集我们谈的主题，有关上帝死亡的问题。

他为什么这样说？因为他认为西方世界的传统的价值观从中世纪一路发展下来，都是有宗教信仰做基础，很多人相信上帝就以上帝作为他道德的基础，但是麻烦在哪里？你相信是一回事，你能不能实践真正的信徒的要求，到最后还是一个词叫做“阳奉阴违“，缺乏真诚的心，到最后变成是虚伪了。

西方的宗教既然那么样的盛行，为什么可以在比较落后的地区去做殖民地的动作？ 以至于后来有一位德国的医师也是一位学者，叫做史怀哲。他放弃在德国丰厚的待遇，崇高的地位，到非洲去行医。为什么？用他的话来说，他要替白种人赎罪，这是少数有良知的西方人。

他发现道德瓦解了，这个世界被我们这些人搞的更乱更复杂了，虽然表面上好像让世界变成一个整体，慢慢走向一个地球村一样。但事实上在这个里面还是照样各种人的生物的本性发展发挥出来，也是很可怕的。

世界瓦解之后世界会怎样？我们现在还在考验的过程里面，但是在十八世纪之后，到十九世纪，二十世纪，这样的一种问题很明显的呈现了。

尼采就认为西方传统的价值观，尤其是道德观，都以他们对上帝的信仰为基础，现在这样的信仰可靠吗？如果人们只是阳奉阴违，信仰只是装点门面，那不是很大的问题。

下一集我们要谈的主题就是上帝死了，一切价值都被重估，也就是要进一步介绍尼采的思想。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