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第七讲】帝王殊禅，三代殊继

各位听友，欢迎来到庄子外篇秋水的第七讲。

河伯的问题，是人生究竟有没有一个可以绝对执着、抱住不放的价值和路数，海神明确地予以否定，这一讲，就是举出实际的例子来给河伯做具体的解释。所谓“帝王殊禅，三代殊继”，就连天下鼎器传承这样的大事，都要根据实际情况做巨大的调整，更何况我们这些个体的生存路径呢？

打破思维障碍向来都不是易事，下面就请大家进入课堂，对海神的话进行深入的思考。

原文

昔者尧、舜让而帝，之、哙kuài让而绝，汤、武争而王，白公争而灭。由此观之，争让之礼，尧、桀之行，贵贱有时，未可以为常也。

梁丽可以冲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骐骥qí jì、骅骝huá liú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狌lí shēng，言殊技也。鸱鸺chī xiū夜撮cuō蚤zǎo，察豪末，昼出瞋目而不见丘山，言殊性也。故曰：蓋师是而无非、师治而无乱乎？是未明天地之理、万物之情者也。是犹师天而无地，师阴而无阳，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语而不舍，非愚则诬也！帝王殊禅，三代殊继。差其时逆其俗者，谓之篡夫；当其时顺其俗者，谓之义之徒。

默默乎河伯！女恶知贵贱之门、小大之家！

解读

海神举出例子，他说“昔者尧、舜让而帝，之、哙(kuài)让而绝；汤、武争而王，白公争而灭。”什么意思？他举了四对情况。他举的实际上是朝代更迭的问题，就是人世间最敏感的一个事情：关于继位的问题。

今天好多老板们都觉得这个问题搞不清楚。任正非先生到现在好像还没完全解决这个问题，马云我看他说退，恐怕也不是真退。其实这个问题不应该有一个固定答案，按庄子的意思，它不应该有个固定答案，大家不要跟着后头起哄，每一个企业每一个朝代，它情况是不一样的。有些朝代它走到一定的程度，它就是没有办法传了。

今天我们在群里面在讨论孩子的问题，大家都基于一种要把孩子教育成大才的想法去做的。我不忍心说真话，但是我觉得如果完全不说，那么大家到我这个群里来，我做了些什么？所以作为老师，我就很委婉的说了。我现在可以更直接的说，90%的孩子不可能成大才。你我自己成大才了吗？那么再继续追问；大才真的是自己努力就能成的吗？所以每天你为了孩子东奔西走，心情翻腾不定，无比地忧患，最后连老公都丢了，你要我怎么说？

“昔者尧、舜让而帝”，就是说尧和舜之间它是一个和平的禅让关系。据说尧到老的时候，他想传位给舜，舜是一个特别贤德之人，他死活不愿意，他甚至跑到别的地方待着去了，暂时这个政权就是由尧的儿子来执掌。但是文武百官，还有所有想办事的人，都还是远远的跑去找舜，最后舜实在没办法才接受了这个禅让，尧舜之间是个禅让的关系。当然韩非子好像非要把这个事儿说穿，说：他俩当时也是舜想办法逼着尧。按庄子这个说法，他俩确实是禅让的关系。

“之、哙让而绝”，大概是公元前4世纪，燕国的国君叫哙，他的相国叫子之，就是子之。子之用各种各样的办法，抓住了国君哙想要快快建设自己的诸侯国的想法（哙其实愿意实验任何一种管理方法），最后通过一个隐士叫鹿毛寿的劝燕王：“你干脆你把这个位子禅让给子之，禅让给你的相国，你的相国肯定不好接受了。那相国不接受，然后你又做了禅让了，倒显得你是大公无私。”哙真听了这样的话把位子让给了子之，让的时候子之推来推去，最后经过一段时间，真的把这个位置就相当于占下了。占下之后还跟太子发生了冲突，最后甚至连孟子都同意去讨伐子之，这个故事孟子当中有大量的一个讨论，我们就不多说。

尧和舜之间的禅让就成功了，那么子之和哙之间的禅让，最后子之就断子绝孙了。

“汤、武争而王”，商汤和周武王去讨伐前朝，然后自己做成了天下之王。但是白公，也叫白公胜，他是楚平王的孙子，他也想争王。于是他囚禁了楚慧王，最后被叶（shè）公给灭了，叶公好龙的叶公。我这两天查这个东西才发现，我们的字典现在公开承认叶公好龙不用读成叶（shè）公好龙了，读成叶（yè）公好龙就行了。

“由此观之，争让之礼，尧、桀之行，贵贱有时，未可以为常也。”从这个角度来看，是争这个位子，还是让这个位子；是像尧那样做事，还是像夏桀那样做事。整个世间对他们的评价，或者对他们的接受程度，其实是由时代来决定的，这里头并没有一个常则，没有一个常理。贵，就是接受它，抬高他，贱，就是不接受他，贬低他。

有些说话事情说起来都是笑话，我们史书上都记说夏桀就夏朝的最后一任帝王，很勇猛，但是荒淫无度。说他宠爱一个他的王后叫妺喜。妺喜，当时是有施国的公主，夏桀攻打有施国其实是要给周边的国家杀鸡儆猴的。史书上记着各种传说，说夏桀每天就是坐在那，妺喜就坐在他膝盖上、他怀里，没事就跟他荒淫无度，而且妺喜又喜欢听撕丝绸的声音，叫“撕帛之声、裂帛之声”。于是夏桀就找了好多丝绸，找人撕给妺喜听，要知道当时的丝绸可是很昂贵的。更有民间的故事，说妺喜因为是被强行娶过来的，所以感觉人格受了侮辱，就和商汤的谋士伊尹合作，（我看这个故事差点没说他俩私通）合作起来把夏桀给放倒了。从这个来看史书真的是不容易看的。每一朝在写前朝的史书的时候，可以说是没底线。

庄子可能很早就意识到这一点，同样的事情可能被加上了不同的名声，不同的事情有可能被加上了同样的概念。禅让还是争斗，这里头真实情况到底什么样，谁也说不清楚。所以他（庄子）一言以蔽之，叫“贵贱有时，未可以为常也”。这个事儿没有常则的，没有一定之规，同样讲今天的好多的价值观，说普天之下皆准，放到庄子这儿，恐怕也是不同意的。

海神继续往下说：“梁丽可以冲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

大房子的栋梁就是梁丽，就那种大的圆木，柱子可以用来冲击城门，但是你不能用它去堵蚁穴，冲城门的时候，你觉得这个柱子特别管用；如果大堤受了损害马上就要有很大的危险的时候、你找不着小东西去堵蚁穴，别人给了你一个大原木柱子，这时候你会怎么想呢，你还会觉得大木柱子为大，沙子水泥为小吗？

“骐骥骅骝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狌。”骐骥是千里马，骅骝是赤红色的骏马，我估计就是枣红色的马，因为马匹的颜色说红，叫做枣骝色，骝就是这个骝。比如说关羽骑的赤兔，应该指的是马的头长得像兔子。《马经》里面说马头分好几种，其中马头的样子像兔子的这种马体型最大，是所有马当中最好的种类。那时候这种兔头马都是产于中亚一带。千里马一天哪能跑一千里，但是他捕捉老鼠的话，它还不如野猫，它技能是不一样的。

“鸱鸺夜撮蚤，察毫末。”鸱鸺就是猫头鹰。猫头鹰夜里可以抓虱子、抓跳蚤，可以看得清楚最细小的东西，但是白天出来瞪大个眼睛也都看不清楚大山，这就说明它的功能特性是不一样的。所以你要求别人勇猛，又要求别人柔情若水，你是想把他整神经的吗？ 

故曰，“郃师是而无非，师治而无乱乎？”所以要不我们就专门学习对的，专门学习治平之道，我们不要学习乱的、导致乱的。庄子说：“这可能吗？”如果你不知道错的，你怎么知道这个对的？如果没有经历过乱，你怎么知道治？

“是未明天地之理，万物之情者也”。也有这样想法的人，想要一刀下来把明亮的这一面留下来，把黑暗的那一面给斩出去，这个就属于智慧的发育还没成熟的人。

“是犹师天而无地，师阴而无阳，其不可行明矣。”这不就是说，你要天却不要地，或者要地不要天，那这地到底怎么存在呢啊？这天到底该怎么存在呢？你要暗面不要阳光面，要阳光面不要暗面，你怎么能切分得开“其不可行明也”，而且“然且语而不舍，非愚则诬也。”这是不可能的大家还在一直讨论，你要不就是蠢，要不就是自欺欺人。

现在有个话说：接受一个人就要接受他的全部。这话说的不太准，但是有点意思。如果你实在于某一方面接受不了，你就干脆就算了是不是？不要“然且语而不舍”，一定要追求非得把这个人改造成什么样。

然后海神讲:“帝王殊禅，三代殊继。差其时，逆其俗者，谓之篡夫；当其时，顺其俗者，谓之义之徒。”河伯啊，你不一直在追求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吗，什么是自己应该做的，什么是不应该做的吗？但是你看看人间内最高贵的帝王，他们在解决功绩问题的时候，都是有些时候得用禅让，有些时候用暴力手法。如果顺应这个时代，符合大家的想法，大家就说他是有意之人；如果不顺应这个时代，硬要逆着大家的心意，大家就说他是暴君、暴徒。

“默默乎河伯，女恶知贵贱之门，小大之家！”你闭嘴吧河伯，你追问到现在还不够吗？帝王在这个问题上都只能采取随时应势、与时俱进的这么一种方法，他都没有说我要坚持一个什么东西，何况你河伯呢？你怎么能够分辨出贵贱之门，小大之家呀！你怎么能够说想到找一个标准评论这世界的一切，你怎么能够找到小与大，值得还是不值得的标准；怎么能找到价值的基础和归宿？家，指归宿。你怎么能分得清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你怎么能够搞清楚，这个东西就值得那个东西就不值得，你哪能找到这个事的根源？帝王都找不到。

以上就是庄子秋水第七讲的原文解读

海神最后这一句“默默乎河伯，女恶知贵贱之门，小大之家”，真是振聋发聩。庄子殁后几百年，陈胜吴广两位底层的小小士官，也喊出了传流千古的名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谁规定成功了就不会失败，得到了就不能失去？谁乘着时代浪潮，收获得盆满钵满，却幻想着巨浪就此定格，一切从此原地踏步？

这才叫彻底的懒惰！说是人心易变，人心不足蛇吞象，都太轻描淡写了。

庄子秋水第七讲就到这里，很高兴与大家分享庄子的智慧，我们下一讲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