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陈思呈：孙悟空和猪八戒重逢之后

大家好，今天我们继续赏析《西游记》。

这一回讲取经团在黄袍怪那里陷入僵局，白龙马劝猪八戒去找回孙悟空。

猪八戒本不想去，他有自知之明，当时撺掇唐僧念紧箍咒的，就是他。现在臊（sào）眉搭眼去求他回来，“倘或言语上，略不相对，他那哭丧棒又重，假若不知高低，捞上几下，我怎的活得成么？”

白龙马苦劝，猪八戒只好出发了，再尴尬也得硬着头皮去。因为，就算大家散伙回家，变成老虎的唐长老也不知怎么处理，总不能就这么把他撂在虎笼子里吧。

到了花果山，一直很尴尬，混在群猴里乱拜。孙悟空问：“你是哪里来的夷人？你这嘴脸生得各样，相貌有些雷堆，定是别处来的妖魔。”

猪八戒低着头，拱着嘴道：“不羞，就拿出这副嘴脸来了！我和你兄弟也做了几年，又推认不得。”

混在猴群里乱拜、低着头、拱着嘴，这些举动，把猪八戒那种又尴尬又娇憨的心情，写得很好。“不羞”这一句，则是主动的亲昵，一句“不羞”，把尴尬打破了大半。

这句话一出，孙悟空就笑了，说，抬起头来我看。那呆子把嘴往上一伸说，你认不得我，好道认得嘴耶！孙悟空忍不住笑道：猪八戒。

孙悟空连笑两次。这一段描写真是细腻，很清晰地刻划了两个主角的性格特点。猪八戒不用说，情商很高，用他特有的风格去谈判，化敌为友是分分钟的事。孙悟空呢，则显然不是个记仇的角儿。

孙悟空临走时，对猪八戒是恨得牙痒的，现在几句话，他就被逗笑了，前嫌尽释，说“累你远来，且和我耍耍去。”真的是个没隔夜仇的人。

当然，孙悟空这么快尽释前嫌，还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他对取经工作没有忘怀。另一个原因是，他想趁此机会，给猪八戒看看他在花果山的威风。

借着带猪八戒“耍耍子”的机会，给猪八戒显摆他的好生活。他说：“我这里，天不收，地不管，自由自在，不耍子儿，做什么和尚？”他用这句话拒绝回归队伍，其中的潜台词是：你们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离开你们，我过得不知多爽。

但猪八戒一走，他便派两个小猴去跟踪。显然，他真心不希望猪八戒就此走掉。猪八戒果然不负所望，边走边骂，于是群猴冲上来，抓鬃扯耳，拉尾揪毛，又把猪八戒抬了回去。

抬回去后，孙悟空这么骂猪八戒：

“那唐僧在哪里有难，你趁早儿告诵我，免打！”他还自称：“我老孙身回水帘洞，心逐取经僧”。

这可是典型的身在曹营心在汉阿。这个时候，他已经放下自尊心，想回归取经团队的想法已经暴露无遗。

猪八戒把情况对他说了一遍。这里又有一个细节值得把玩。

孙悟空说：“你这个呆子！我临别之时，曾叮咛又叮咛，若有妖魔捉住师父，你就说老孙是他大徒弟。却不说我？”

八戒思量道，请将不如激将，等我激他一激。

于是说：师兄，不提你还好，一提你，妖怪根本不屑，说饶他猴子瘦，我也把他剁鲊（zhǎ）着油烹。

这句话妥妥地刺在孙悟空的痛点上。

孙悟空一生为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好强、要面子，他是一个为了名声可以不要利益的人，当年天庭只需要给他齐天大圣的名头他就满足了，有没有俸䘵，根本不在他的考量范畴内。现在你说妖怪蔑视他，他简直疯掉，说：“我老孙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普天的神将看见我，一个个控背躬身，口口称呼大圣！”

好汉还是要提当年勇，而且一被刺激就要提一次。

猪八戒把孙悟空这个心理把握得妥妥的，他说，哥哥，正是，你只去拿了妖精，报了你仇，那时来与不来，任从尊命。

这一回，展现的是猪八戒对人生的深刻了解，他的每一个反应，都是稳稳地踩在孙悟空的敏感点上，他完全地拿捏住了孙悟空的心理特征。

所以猪八戒的劝说在轻松活泼中就成功了。孙悟空高高兴兴地跟着他又回到了取经队伍中。

说到孙悟空。以前我们说过，孙悟空的一切行动，都是按了加速键的。现在他听到猪八戒这么一说，马上也就执了铁棒出发，慌得猴子猴孙们苦苦挽留。

面对猴子猴孙们的挽留，孙悟空是这么说的：

“小的们，你说哪里话！我保唐僧的这桩事，天上地下，都晓得孙悟空是唐僧的徒弟。他倒不是赶我回来，倒是教我来家看看，送我来家自在耍子。如今只因这件事——你们却要仔细看守家业，依时插柳栽松，勿得废坠。——待我还去保唐僧，取经回东土，功成之后，仍回来与你们共乐天真。”

他这一段话，我们可以从他的“爱面子”来理解。毕竟，被师父挥之即去，呼之即来，这与他齐天大圣的名头和威风，确实相去太远了。所以他巧妙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师父是教我来家看看。

但他更根本的心理是：他其实非常认可取经这件事带给他的“主流身份”，踏上取经路上的他就不再是一个妖怪了。所以，当他走到半路还要下海去净净身子，声称“我自从回来，这几日弄得身上有些妖精气了。师父是个爱干净的，恐怕嫌我。”

所以他对曾经的同类，包括黑熊怪、牛魔王这些妖精，都是毫不留情的。一个人如果急切摆脱过去的身份，就会连过去的同类人一起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