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第二讲】五帝大业，历史的小小涟漪

各位听友，欢迎来到庄子外篇秋水的第二讲。

秋水的第一讲，黄河秋汛入海，河伯的眼界打开了，意识到自己见识短浅，于是开口向北海神请教。这一讲，就是北海神对河伯的一个接引。

河伯的疑问，是为什么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会认为孔子提倡的仁义是狭隘的，伯夷的大义是浅陋的。北海神告诉他，万物生灵，与世界之大相比，都是渺小的，作为万物生灵的一员，人类社会内部的事务就更是琐碎无比。孔子和伯夷执着的事情，不要说本身可能对自己对外界没有什么帮助；就算是有一些帮助，也没有必要太过于抱着不放。放到更大的眼界上，那些也不过是一孔之得，井蛙之见罢了。

我们日夜碎碎念的事情，其实都是如此。走出去看看世界之大，万物之奇，心不知不觉就放宽了，心放宽了，事情的分量也就不一样了。

下面请进入课堂，我们一起学习。

原文

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吾在于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

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lěi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tí米之在大仓乎？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cuì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

五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rèn士之所劳，尽此矣！伯夷辞之以为名，仲尼语之以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

解读

“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

看到这个话，当时眼泪都下来了。

天下的水没有大过海的，万河归海，河流都往海上去，但是你看过海什么时候盈满了？尾闾泄之，尾闾指的是海眼，有一种说法说，这个地方可能在扶桑之东，我想古人会不会已经知道马里亚纳海沟。马里亚纳海沟里面有一些很奇怪的地方，每年要吞掉三十亿吨的海水，但是这些水也不是地球吃下去就不返回来，每年地球以火山喷发、温泉等各种方式，它也向地面返还水。尾闾泄之，海眼把这个水泄下去，泄到地球内部，咱们都不知道去哪儿了。但是你看大海又什么时候好像就空虚了，露底了呢？没有这个事儿。

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春来秋去，大海还是那个样子；人间是旱是涝对于大海来说，他不知不觉。

“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

大海跟江河的流水来比，根本没有办法比的，体积数量都不要比，水量根本没法比，但是我从来也没有觉得自己是多。

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吾在于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我自己知道，我庇行于天地，比是庇的通用，我是受天地的庇护，我在阴阳之间得到了元气，能够理化阴阳，能够运转阴阳，能够暂时存在我的身形，暂时生存下来。我在这天地当中，我在这茫茫宇宙当中，和大山比，不就像是一个小石头、小石子、小木块、小木棍吗。

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少，我什么时候我也不会觉得自己好多，所以我把这一段这一节我给他命名，叫做：见了世面，才自觉渺小。

人类现在的情况就是见不到世面，见不到世面，老是蝇营狗苟，局限在一些具体的社会关系当中。

若又继续说：

“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lěi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tí米之在大仓乎？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cuì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

这一连串的这个问号。计，算一算，这里其实应该打个逗号。

你算一算，四海在天地之间，不就像是那个小石堆在大江大湖之间吗？他的岸上——我们知道河岸或者是湖岸，水边总有一些那种小石子、小沙子，这个就叫做礨lěi空。四海在天地之间，好像是小石子在大江大河的岸上那种感觉。

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tí米之在大仓乎？中国，它指的不是现在我们说的中国，春秋战国时代的中国，大家一般认为它指的是某一个诸侯国的都城。稊tí米，大概相当于今天我们讲的稗子，一种野生的跟稻子挺像的那个东西，在田边挺多的，所以现在有不少人把稊tí米直接翻译成碎米或者小米。

你觉得都城很宏伟，大家都觉得自己造出了大城市，但是这个城市在海内，不就像一个小米在一个巨大的仓库当中吗？数一数万物的数量种类，可以说不下万种，人处一焉，人只是万物当中的一种。

人卒cuì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人类实际上是聚集在九州当中那些比较适合生存的地方。卒cuì不读卒，它是通草字头萃，荟萃。人荟萃在九州，他居住的地方，一定是选谷物比较好种植的地方，另外就是彼此之间交通比较方便的地方。作为个人来说，作为整体的人类来说，他们占据着天地之间比较有福分的地方。

作为个人来说，在茫茫人海当中，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渺小的存在，也不知道多少亿分之一。有人算过：从人类有了文明以来，把所有活过的人加到一块，把他们肉体的体积算一下，都填不满马里亚纳海沟；把今天所有的人类整个体积计算起来堆到一块，都没有一座珠穆朗玛峰那么大。所以，庄子的眼光不知道为什么会穿越那么久远的历史。

“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突然出来个马体，因为此前没有提到马的问题，但是我们大致知道他的意思：人和万物相比，把一个个人跟万物比的话，就好像是一根毫毛和一匹骏马的体积相比。

这里整个是在讲这种相对关系，就是大和小之间的关系。

紧接着庄子就抛出一个巨大的问题，他说：

“五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

三王五帝这里不是指三皇五帝，这里五帝大家考证应该指的是黄帝、颛顼、帝喾、尧、舜这五位皇帝，这五位古代的帝。帝这个字在古代它有某种选举出来的意思，也有大祭司的意思。

这五位帝之间它们是怎么样相存续的呢？他们是禅让，就是由前一任的帝推举下一任的帝，然后由大家来共同主张这个意见。比如说：尧想把这个帝位推举给舜，舜不愿意接受，但是后来大家发现尧的儿子没有人支持，大家还是愿意去给舜汇报工作，最后舜不得已接受了帝位。所以叫五帝之所连，他们之间是一种和平过渡的关系，可以说是道统治统一脉相承。

三王之所争，既然三王互相争，估计就不是三皇五帝的三皇。现在有些学者认为这三王可能指的是夏商周三代的王，因为夏商周三代迭代的时候，可能还是经过了战争的。

五帝之所连，他们要保守一个东西，他们要保守住天下大治。三王之所争他们所争的什么？也是对天下的一个治理权，或者说也是一种服务权。

仁人之所忧，仁人指那种仁爱的人，仁字的造字本意是人和人相等，将心比心，我怎么对待自己，我也应该怎么样对待别人，这个叫仁人。己所不欲，勿施于彼，这个是仁。仁人之所忧，这些有平等心的爱人之人，他们每天忧患的是什么？任士之所劳，这个任士指的是那些特别能干的人。

如果说仁爱之人用现在的话叫有情怀的人，那个任士之所劳，天天操劳，其实就是行动力特别强的人，往往这两类人还能结合到一块。有情怀的和能干的人结合到一块，那么他们天天到底在干什么呢？干的不就是这些毫末之间的事情吗？

“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lěi空之在大泽乎？”他们天天干的，就是这些零零碎碎，跟天地万物比起来，实在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尽此矣！都是这些事。

“伯夷辞之以为名，仲尼语之以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

伯夷叔齐，死活不肯要这个国位，因为他俩是商末孤竹国的王子，互相推脱，都不愿意当王位。王位是什么？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在整个世界来看的话，它就是……说实在的，他又既不能吃也不能喝，也不能让你长生，也不能怎么着，但是大家就是喜欢。伯夷把它辞掉是为什么？海神认为他是为名，其实他辞了还是这个事儿，还是在这毫末之间的事儿；仲尼为什么要教导大家？因为他觉得这是博学，要为大家服务，照你所说博学，不就是这些毫末之间的零头碎脑的事情吗？“此其自多也”，这是他自己认为他的知识多。

海神很有意思，他倒不是讽刺说孔子在自我显摆，他意思是说孔子不明白，孔子就有点像还没有到达海口的河伯，他不知道这个世界大事多了，这个世界各种各样事儿多了，他每天想的就是人际关系那么点事儿。

“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

伯夷、叔齐、仲尼、五帝、三王，他们的情况，不就像你河伯黄河神，此前看到自己的秋水将至，觉得自己水特别多，觉得自己看到的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景观，我们可以把它叫奇观，现在社会特别喜欢搞奇观，对吧？那种宏大的电影，我觉得这种奇观、盛会，大家都在搞的这个奇观，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

以上就是庄子秋水第二讲的正文解读。

这一讲说，人应该走出自己的小圈子，去看看大世界，眼界宽了，心里才能宽，才不会被那些鸡毛蒜皮的是非得失困住。

那么有些朋友就要说了，逃离都市吧，来一场想走就走的旅行！走到半路，心里又开始发毛，明儿的饭票在哪里，现在年轻还可以啃一啃爸妈，老爸老妈生病了谁来管，自己迟早要老的，老了没有保障又怎么办。

所谓琐屑，未必不是现实，所谓现实，常常伴随着各种鸡毛蒜皮的麻烦。究竟该怎么办，我想听听各位听友的看法。

好，庄子外篇秋水的第二讲就到这里，感谢大家的聆听，我们下一讲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