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好汉打脱牙和血吞

  好汉打脱牙和血吞

上一集，我们讲到，曾国藩在长沙创建湘军，因为要召集绿营兵训话，结果把绿营兵给得罪了，在湖南提督鲍起豹的鼓动下，绿营兵冲击他的公馆，差点把他给杀了。他好汉打脱牙和血吞，到衡阳来练兵。

刚到衡阳，曾国藩可以说赤手空拳，一无所有。

第一没有经验。他是文人练兵，这是大清史上头一遭儿。军事是高度专业化的一件事，进士出身的曾国藩没有当过一天兵，一切都要从头学起。

第二个，是没有制度保障。湘军是一个怪物，它不是国家正规军。所以就没有军饷来源。曾国藩是为国家练兵，按理说军费自然应该由国家出。问题是，你练湘军，这不是皇帝给你安排的任务，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主意，当时国家财政紧张，没有这笔经费。湖南地方财政更不可能给他多少钱，因为他和湖南官场关系不好。然而要创建一支军队，处处离不开钱，所以筹饷实际上是曾国藩最大的一个困难。

可以说，如果没有长沙之辱，没有在长沙被绿营兵追着打的这个刺激，曾国藩这辈子也是不可能练成湘军的。长沙之辱，就如同一根针扎在曾国藩心里，让他无论吃饭睡觉，一时一刻也忘不了这个事。他憋着一口气，非要练成一支精兵，挽狂澜于既倒，把太平军打败，给长沙的这些不会干正事的官员们看看。

所以曾国藩硬着头皮，一项项地解决这些困难。没有军事经验，曾国藩自己一点点摸索。没有军饷，曾国藩就一家家去化缘，去募捐。曾国藩是一个面子非常薄的人，但是为了建立起这支湘军，他厚着脸皮，到湖南的各个大户家里，要饭一样，一家家去要钱。

那么曾国藩克服一重又一重困难，终于创建了湘军，踏踏实实地练成了一支有战斗力的队伍。

咸丰四年年初，太平军西征军挥师从湖北南下湖南，曾国藩的军队也已经基本练成了，于是他亲率大军水陆并发，与太平军作战。

因为当时长沙的防备比较严，所以太平军没有攻长沙，而是先占领了两个地方，是一个是长沙面南的湘潭，一个是长沙北面的港口靖港，对长沙形成了一个一南一北的包围圈。

曾国藩决定主动出击，打破包围，首先去打湘潭。

曾国藩派出他手下的第一员大将，叫塔齐布，带一半人先出发。他自己准备带另一半人，第二天再出发。

结果在塔齐布走了之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变故。原来这一天晚上，靖港一带的几个民兵跑到长沙来汇报，说靖港一带的太平军人数不多，只有几百人，防守薄弱。

曾国藩一算，他手中有几千人，要是对付这几百人，那是处于绝对优势，不如先拿下靖港，再回头去与塔齐布会合，去打湘潭。

于是曾国藩就率领水陆大军，直奔靖港。他认为不用半天，就可以解决战斗。湘军首战，肯定是一次大胜。

然而战斗的进程却不是曾国藩所想像的那样。曾国藩被骗了。去送信的那几个民兵，是太平军派去的。靖港的太平军远远比民兵们汇报得多，而且准备非常充分。他们早就准备好了枪炮，看到湘军一进入包围圈，马上开火。湘军一下子慌了，纷纷掉头逃跑。

曾国藩一看，勃然大怒，在岸上树起曾字大旗，亲自拿着利剑，大喊：“过旗者斩！”然而也无济于事，败兵纷纷从他身边绕过，砍也砍不过来。

一心想首战必胜的曾国藩，迎来了首战惨败。

湘军在靖港如此不堪一击，那么想来攻打湘潭的那一支也好不到哪去，也得失败啊。几年来的心血，看来是白费了。曾国藩眼前马上浮现出长沙官员那一张张讥笑的脸，浮现出咸丰皇帝那刻薄的神情。他既羞愤，又沮丧，水师船只败退的路上，经过一个叫铜官渡的地方时，他一步跨出船舱，扑通跳进水中，想要自杀。

幸亏身边的护卫们早就看出大帅神情不对头，马上跳下去，把他拉到船上来。

曾国藩不依不饶，还要再跳下去。旁边的人对他日夜看守，不让他有机可乘。曾国藩一看没办法，只好把残兵败将先带回到长沙再说。

回到长沙城外，曾国藩不出意外地迎来了众人的嘲骂。长沙的官员说，早就知道这个二楞子成不了事。

曾国藩羞愧至极，那身湿衣服说什么也不脱下来，他不吃不喝，不洗头不洗脸，坐在那起草遗折，也就是写给皇帝的遗书，打算再找机会寻死。他还嘱咐弟弟曾国葆护送自己的棺材回老家，还嘱咐不可办葬礼。一通安排搞得大家都提心吊胆。

全省官员，只有一个人，跑来安慰曾国藩。谁呢，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左宗棠。左宗棠这时给湖南巡抚做师爷，听说曾国藩大败归来，跑来看望曾国藩。曾国藩当然很感动。

不过左宗棠安慰曾国藩的方式很奇怪，原来这个左宗棠，一直看不起曾国藩，总说曾国藩太笨，不是带兵的材料。这次一见面，就把曾国藩破口大骂一顿，骂曾国藩是猪。左宗棠说我早就说你笨得和猪一样，不让你自己带兵，你看你不听劝，怎么样，现在证明我说的正确吧？和曾国藩左宗棠同时代的诗人王闿运后来写了一首诗来记载这件事，说“左生狂笑骂猪耶”，说明左宗棠骂曾国藩是猪是确有其事的。你说左宗棠这样看望曾国藩还不如不看望，左宗棠一走，曾国藩更是要寻死。

当然，曾国藩要自杀，一方面是感觉自己没有面子，另一方面，更主要的是感觉自己有负国家和皇帝的重托，武官战败自杀，符合国家对武官的要求。

就在左宗棠刚走，曾国藩修改遗折，打算再次寻找自杀机会的时候，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葆闯了进来：“大哥，塔齐布来信了，湘潭大胜！”

原来曾国藩派出的另一路湘军在湘潭取得了大胜。

原来，塔齐布奉曾国藩之命，率部赶到湘潭城外。

在湘潭之战以前，太平军根本没瞧上曾国藩那点军队。他们想，我们起义以来，基本上没败过，清朝那些军队，一见我们，都望风而逃。那些有名的将军，一个个死在我们刀下。你一群民兵，有什么能耐？

结果没想到，这个塔齐布是一员猛将，一到之后，立即对太平军展开猛攻。曾国藩平日的训练见了效果，湘军非常奋勇。面对湘军的进攻，太平军毫无心理防备。

结果湘潭之战，打了一共六天，湘军水陆军队不足一万人，太平军是多少人？三万人。但是结果，湘军六天之中，十战十捷，以少胜多，击毙了太平军一万多人。

这是太平太国起义以来，清军取得的唯一一次重大胜利。也是太平天国与清朝命运的一个转折点。

这一下，曾国藩不再想死了。

接到战报，咸丰皇帝也是大喜过望。自从太平军起义以来，他所接到的战报，都是失败的消息。所以见到曾国藩的报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拿起来看了一遍又一遍。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曾国藩真的成了救星。

咸丰皇帝发布上谕，曾国藩的仇人，湖南提督鲍起豹则被咸丰皇帝革职拿办。同时嘉奖湘军，还特命湖南省文武百官，除巡抚一人之外，曾国藩皆有权调遣。这道上谕从根本上转变了曾国藩在湖南的政治地位。上谕发至巡抚衙门，骆秉章接旨后，立即带着全长沙的主要官员，抬着一顶空着的绿呢大轿，亲自来到城外，接一直住在船上的曾国藩入城，给曾国藩赔礼道歉。曾国藩进城的时候，长沙城老百姓都涌到道路两边围观，欢呼雀跃，说是这个人救了他们，说曾国藩是长沙的大救星。

曾国藩“打掉牙和血吞”，终于取得了胜利。他用自己的艰苦奋斗，成功地挽回了自己的面子。

可以说，没有长沙之辱，就没有曾国藩后半生的功名事业。这一次挫而后奋的成功，给了曾国藩一次印象极深的自我教育。

同治五年十二月十八曾国藩写信给曾国荃，这时候曾国荃正因为打仗失败，遇到极大的困难。曾国藩在信中说：

然困心横虑，正是磨炼英雄玉妆于成。李申夫尝谓余怄气从不说出，一味忍耐，徐图自强，因引谚日“好汉打脱牙和血吞”。此二语是余生平咬牙立志之诀，不料被申夫看破。余庚戌、辛亥间为京师权贵所唾骂：癸丑、甲寅为长沙所唾骂；乙卯、丙辰为江西所唾骂；以及岳州之败、靖港之败、湖口之败，盖打脱牙之时多矣，无一次不和血吞之。弟此次郭军之败、三县之失，亦颇有打脱门牙之象。来信每怪运气不好，便不似好汉声口。惟有一字不说，咬定牙根，徐图自强而已。

也就是说，苦心焦虑之时，正是磨炼英雄、帮助你走向成功之际，所以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李申夫曾说我心里怄了气从不说出来，一味忍耐，慢慢再自己努力图强。因而他引用谚语说：“好汉打脱牙，和血吞”。这两句话正是我平生咬牙立志的要诀，不料被李申夫看破。我在庚戌、辛亥年间被京城权贵所鄙弃唾骂，癸丑、甲寅年被长沙巡抚所鄙弃唾骂，乙卯、丙辰年被江西巡抚所鄙弃唾骂，以及岳州之败、靖江之败、湖口之败，被打掉牙的时候可以说是很多了，没有一次不是和血一起吞下去。你这次郭军之败，及失守云梦等三县，也很有被打掉门牙的景象。你来信常常怪运气不好，这就不象好汉说的话。唯有一字不提，咬紧牙关，慢慢谋求自强罢。

他还在家书中教育儿子说：“百端拂逆之时，亦只有逆来顺受之法”。“所谓好汉打脱牙和血吞……真处逆境之良法也。”

所以这一次经历，更强化了曾国藩愈挫愈奋、百折不挠的性格特点。如何对待挫折，是我们每个人人生中都会遇到的问题。曾国藩领悟到，对于有志者来说，挫折和羞辱是最大的动力，打击是最好的帮助。咬紧牙关，把耻辱活生生吞下去，就成了滋养自己意志和决心的营养。

这是曾国藩一生中的第二大的一次挫折，和他的应对。这对曾国藩的人生经验成长，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这是硬的应对，以硬对硬，把困难抗过去，本领大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