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曾国藩为什么差点被兵痞给杀了

曾国藩为什么差点被兵痞给杀了

                                一

上一集我们讲，曾国藩平生做的最大一件事，就是练湘军。

曾国藩不是不知道这件事的风险。曾国藩为人处事表面上看起来保守，但是在根本问题上，却又有着他人所没有的巨大勇气。

曾国藩虽然以拙诚为本，但是为了让自己的计划获得通过，还是耍了点手腕。

曾国藩接受的既然是办团练的任务，他就在这个题目上想办法。到了长沙后，他写了一道奏折，向皇帝汇报说，他准备在长沙建立一个民团，不过规模比一般的稍微大些，他叫做“大团”。为什么要建这个大团的呢？主要是省城长沙防守力量空虚。

这道奏折，就是以团练为名，行建军之实。他的这个“大团”，和以往的团练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一般团练都不出各乡各县，他则要在长沙立一个“大团”，用来防守省城，甚至出省作战。这就突破了朝廷关于团练作战区域的限制。曾国藩当了十三年京官，凭着他对官僚体系的了解，知道如果按常规办事，是永远不可能建成湘军的。因此曾国藩虽然以诚自命，这次却不得不欺骗皇帝。

曾国藩在奏折中说，不过皇帝您放心，我一不和您要人，二不和您要钱，一切都由我自筹。咸丰一看，既然曾国藩如此自告奋勇，湖南局势又如此危险，死马当成活马医吧，就稀里糊涂同意了。

事实证明，曾国藩是一个善于抓住机会和创造机会的人。

那么，讲到这，可能很多人就有一个疑问。曾国藩为什么不利用已有的国家正规军去平定太平天国，而非得自创军队呢？

这是因为大清王朝的正规军此时已经腐败到底，无法再用了。

清代国家正规军分八旗和绿营两部分。八旗是满族武装，绿营是汉人军队。清代中前期，国家正规军还比较有战斗力，所以乾隆时代还创造了十全武功，打了很多胜仗。但到了曾国藩时代，正规军不论是八旗还是绿营，都已经打不了仗了。

道光十四年（1834）冬，两广总督卢坤检阅广东水师。水师各营选出精兵强将，到总督面前比试武艺，主要比试射箭打枪。不料一场比试下来，几百个军人当中，有七十八人都脱靶了，也就是说一枪一箭都不中。有二百二十六人打了许多发，射了很多次，就中了一枪或者一箭，这个结果让卢坤大跌眼镜。

这样一支毫无专业精神的军队，不光在英国人的大炮面前一触即溃，甚至在武器装备远远落后于自己的太平军面前也一样不堪一击。太平天国起义以来，清朝派出多名将领，率领大军前去镇压，结果也几乎都是一触即溃。

曾国藩是一介书生，没当过兵，也从来没有摸过武器。但是他毕竟从道光二十九年起，兼任过数年的“兵部左侍郎”，所以他对清朝军队现状很了解。

曾国藩深知，晚清国家正规军太腐败了。曾国藩有句话，叫做清朝军队，“守备以上无不丧尽天良”，基层军官以上，一个好人没有。

八旗和绿营，腐败习气已经“深入膏肓”，没法治了。要挽救这个国家，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赤地立新”，抛开正规军，从头开始。

那么，要练湘军，自然就要跟绿营不同。晚清绿营兵的最大问题是没有“天良”、没有精神力量。所以曾国藩练兵，首先就重视要给军队注入“良心”和“灵魂”。曾国藩创建湘军，有一个很独特作法，就是进行思想政治教育。他在中国军事史上首先发明了“政治教育”。

创立湘军之后，曾国藩在每隔五天，要把军队召集到操场上，进行一次政治宣传。他亲自训话，用孔孟之道和岳飞精神来激励将士，教育他们“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不要钱，不怕死”，要忠君爱国，不得扰民。

为了达到效果，他确实苦口婆心：“每逢三、八操演，集诸勇而教之，反复开说至千百语，但令其无扰百姓。”“每次与诸弁兵讲说，至一时数刻之久，虽不敢云说法点顽石之头，亦诚欲以苦口滴杜鹃之血。”

这当然是好事，没想到，正是这件事，引发了一场大祸。

和过去一样，在练兵问题上，曾国藩又一次把手伸向了自己的权力范围之外。

驻长沙的绿营兵，和全国各地其他地方的正规军一样，打仗不行，但是扰民也就是欺负老百姓很厉害，让全长沙市民都很头疼。曾国藩于是命令，让这些绿营兵每五天和湘军一起听他训话。反正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这些绿营兵平时也没事干，让他们听一听训话有什么坏处呢？

所以发了命令后，曾国藩就下了苦功，他认真地准备了一篇非常感人的讲稿，准备第二天给绿营兵讲。他通知自己的湘军，明天把操场要留出一半来，留给绿营兵。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曾国藩兴冲冲来到操场上一看，操场上啊，只有湘军，另外的那一半，空着。

绿营兵一个也没来。

为什么呢？

因为大清政治惯例是文官不介入军队的管理。所以曾国藩以一个退职的文官身份，想训练国家正规军，绿营兵的军官根本不理他。湖南绿营兵的最高将领是湖南提督，叫鲍起豹，这个人头一天告诉手下的绿营兵，明天你们谁也不许去啊？谁去我收拾谁。

所以绿营兵一个也没来。

曾国藩实在是太生气了，只好把准备好的讲稿给在场的湘军讲了一遍，这次政治教育就草草收场了。结果他从操场上下来，回去的路上，发现几个绿营兵不守军纪，在街上打老百姓，曾国藩一声断喝，来人哪，把他们给我抓起来！亲兵一拥而上，把这几个绿营兵给抓起来了。

结果绿营兵提督鲍起豹，一听这个消息，也非常生气。你这个曾国藩，也太不识时务了。他决心要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收拾收拾曾国藩。他鼓动绿营兵去曾国藩那里闹事，说你们去闹，我给你们撑腰，不怕事大，越大越好，只要不打死他就没事。结果绿营兵一传二、二传四，越聚越多，几千人纷纷上街，游行示威，要求曾国藩释放绿营兵。长沙城中一时大乱。

出了这么大一个事，长沙满城官员一个个都关起大门，袖手旁观，谁也不出来处理，反而在心里偷着笑。“绿营兵既日夜游聚城中，文武官闭门不肯谁何。”等着要看曾国藩的笑话。

绿营兵一看，胆子更大了，居然开始公然围攻曾国藩的公馆。

曾国藩的公馆就设在湖南巡抚衙门边上，与巡抚也就是省长骆秉章的办公室仅一墙之隔。曾国藩以为绿营兵胆子再大，也绝不敢武装攻击他这个国家二品大员，副部级干部。所以被绿营兵包围之后，他还强做镇定，若无其事地处理公文。不料正在这处理公文，那边咣的一声，绿营兵竟然撞开大门，破门而入，挥着大刀，见人就砍，连伤了他的几个随从。曾国藩一抬头，发现雪亮的大刀片朝自己头上砍过来了。曾国藩反应倒挺快，蹭一声从窗户里窜出去了，几步跑到隔壁巡抚办公室门前，连连叩门。

绿营兵在门外闹事，巡抚骆秉章听得一清二楚，但是他装聋作哑，假装不知道。直到曾国藩前来叩门，他才故作惊讶，说怎么啦，出什么事了？曾国藩如此这般，说了一番，骆秉章这才踱着方步，出来调停。

绿营兵一见巡抚大人驾到，也马上规矩下来了。

骆秉章是怎么处理的呢？他一到场，满脸陪笑，命人赶紧把曾国藩抓起来的那几个绿营兵带过来，他亲自上前松绑，还连连向他们道歉，说让兄弟们受委屈了！对不住你们了。

绿营兵面子挣足，兴高采烈地拥着这几人走了。

只剩下骆秉章和曾国藩两个人了，骆秉章一句安慰的话也没对曾国藩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将来打仗，还要靠他们啊！”那意思是你练的那点湘军，是瞎胡闹，你一个文人练兵，想对抗太平军，根本不可能，将来打仗，你还要靠这些绿营兵。说完就背着手走了。

曾国藩气得哑口无言。

湖南官员们眼看着曾国藩被一群普通小兵狠狠的修理了一通，一个个眉开眼笑，把这事当成笑话，四处传播。一时间，满城都是对曾国藩的讥笑之声。“司道群官皆窃喜，以谓可惩多事矣。”这回曾国藩应该长记性了吧？

这是曾国藩出生以来，第一次遭遇到真正的挫折和耻辱。堂堂副部级官员，差点让闹事的兵痞杀了，还没处讲理。这种事件在整个大清历史上也不多见。我们可以想象当天晚上曾国藩肯定是夜不能寐。

长沙之辱这件事，反应出两个问题。第一个，清代的官场已经全面腐败了，你一个人做坏事可以，大家都能接受你。你做好事，做正事，很难被官场所容。第二个，虽然在北京碰了很多次壁，但是回到长沙，曾国藩还是没有改他的作风。所以遇到了更大的难堪。

同治六年三月十二日曾国藩在写给曾国荃的信中有这样一段话：

弟信以咸丰三年六月为余穷困之时。余生平吃数大堑，而癸丑六月不与焉。

似乎长沙之辱在他的记忆中无足轻重。事实远非如此：正是这次强烈刺激，推动他克服了那些本不可能克服的困难，练成了湘军。

这是一次奇耻大辱。那么，曾国藩怎么办呢？

曾国藩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向皇上控告。干脆，借这个机会把到长沙办事以来受的所有排挤都痛快淋漓地向皇帝陈诉一番，他毕竟是二品大员，有奏事之权。

然而仔细一想，曾国藩知道这种做法行不通。为什么呢？因为这一道奏折上去，顶多打倒一个鲍起豹，能把湖南全省官员都扳倒吗？不可能。这件事反映的是他和全省官僚体系的矛盾。如果扳不倒全省官员，那么以后他在湖南的处境，岂不是更寸步难行？他创建湘军的大业，岂不是要半途而废？

经过好几个不眠之夜的反思，曾国藩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好汉打脱牙和血吞。”就是，好汉和人家打架，牙打掉了，怎么办？就带着血吞下去，不让别人看出来。这是曾国藩老家的一句土话。曾国藩决定，不再和长沙官场纠缠，卷起铺盖，带着自己募来的湘军，前往僻静的衡阳，到那去练兵。你们全省官员瞧不起我，我不争一日之短长。等到我练成一支劲旅，打几个胜仗给你们看看，那时自然会分出高下。这才是挽回面子的最好办法！

咸丰三年八月，曾国藩带着受伤的自尊心前往衡阳，开始创立湘军。

那么，曾国藩的湘军能不能练成呢？我们下次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