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第一讲】井蛙不可以语海，夏虫不可以语冰

各位朋友，欢迎来到庄子秋水的第一讲。

从今天起，我们就进入庄子外篇的解读。据今天的考证，《庄子》在汉代的原本共有五十二篇，大约十万多字。到了魏晋时期，玄学家郭象在注释的时候进行了删节，形成一个三十三篇的所谓的精选本，而这个精选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是和五十二篇的原本并存于世的。

到了北宋时期，庄子的五十二篇原本失传了，郭象本渐渐就成了主流的本子。后世的注家在解读庄子的时候，也只有依据郭象的这个精选本的原文来进行。所以庄子真正传世的是郭象本。

郭象本共三十三篇，其中，内篇七篇；外篇十五篇，杂篇十一篇，总共六万五千多字。内篇七篇我们已经做了全盘的讲解，外篇我们选取五篇来解读。

庄子的外篇和杂篇，在历史上有过不少的争议，大多数注家认为，内篇是庄子本人的作品，外篇是庄子的亲传弟子所著，而杂篇则是后人、爱好者所著。

我研究了外篇之后，发现至少外篇的某一些篇章，它的内容水平真的不亚于内篇，甚至于它的这种简明简洁，这种文笔的流畅，还超过了内篇当中的某些文字，尤其就是今天讲的这篇秋水。

内篇的篇名，是经过精心提炼的，代表着全篇的思想总线，而外篇的篇名呢，基本上是从这一篇章的第一句当中抽出几个字来命名，和全篇的思想是没有关系的。

秋水全篇的思想，是人如何打开自己封闭的眼界，认知世界之大，万物之奇，通过这个认知的开放，让自己变得更加豁达、返璞归真。很多人认为，这一篇是对齐物论的再次解读，但我觉得，更像是逍遥游的一种拓展。

外篇的结构，相对于内篇要更松散一些。秋水这一篇，总共讲了六个故事。开篇黄河神与北海神探讨眼界的问题，中国人特别重视开眼界、长见识，应该和这个故事有很大的关系。黄河神与北海神的故事，在六个故事中体量最大，也是整篇秋水的主体部分，我们要用好几讲来做重点解读。后面几个故事显得有些游离，但也很有启发性的意义，我们也会做比较详细的解读。

外篇的风格飘逸、松散，我们的解读也相应做一些调整，不再做导言和结语，硬性提取核心思想，而是顺着文义自在行走，带领大家做一场思想的旅行。当然了，为了便于大家理解，每一讲的前言和小结还会做一定程度的保留。

以上是外篇和秋水的大体情况，下面就请进入课堂，我们一起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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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jīng流之大，两涘sì渚zhǔ崖之间不辩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

北海若曰：“井鼃wā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qū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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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这个秋水，实质就是黄河到了秋天汛期的时候，很多小河支流，水都灌到黄河当中来。

黄河一年有四个汛期，春夏秋冬，都是汛期，其中以夏季的汛期最猛，秋季的汛期最大而绵长，所以这里说这个秋水，景色也好，水面也大。滕王阁序上讲，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就好像能够体验出这么一种味道。

这个时候，它的水面特别大，“径流之大，两涘sì渚zhǔ崖之间不辩牛马”。水面宽到什么程度？两岸峭壁和河中间的小沙洲之间，都辨认不出那边的牛马这些生命，极言水面之宽。

这个时候，河伯欣然自喜。河伯是黄河神，黄河的河神叫河伯。河伯得意洋洋很开心，“欣然自喜，以为天下之美尽在己”。觉得说，这天下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美的？你看我这宏大景观，我这伟大景观，谁能比啊？

我们旅游的时候，大家要旅游，都得去看大景，很多精致的小城市，精致的小地方没人看。

顺流而东行，他就顺着河水往东走，来到了北海。到北海的时候，它面向东面去看，看不到这个水流到了哪个端头，前面是一片大水，汪洋大海，根本看不到尽头。

“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

河伯看到这么大的水面之后，不觉变色。那种欣然自喜地觉得自己的水面很大，那种所谓神奇景观的这种感觉，一下就消失殆尽，马上这个面色就变了，变成一种很惆怅，“望洋向若而叹”。

若，就是北海的海神。若代表海，河伯代表黄河。望洋兴叹，这个成语就是从这儿来的。望洋，据有一些学者考证，并不是说望着海洋，而是遥遥地远望的意思。

他站在黄河的入海口，遥遥远望着大海，他就叹息了。他说：俗话有的说，听过一百条道理——就是道理听得多了，以为天下没有人像我这么聪明，像我这样开悟的。现在因为我们讲道德经讲多了，经常有朋友问我说：我是不是开悟了？像南怀瑾说的：你是不是误了呀？你是不是误会了呀？

我之谓也，说闻道百——听闻了好多道理之后，觉得天下没有人比得过我！

听了很多培训课，上了好多MBA，接受了无数的道理，发了无数的成功的宏愿——有些人宏愿发的是我成功了我要怎么着，有些人说我成功之后我要有利于天下，或者我成功之后我要办慈善，各种各样的。但最后发现，这个世界上可能真的没有什么规律；或者甚至于说我们的认知本身，可能它的局限性大大的大过它的确定性。

河伯说，我过去也听过一些比我还牛的呢！就是那种人觉得比我还牛了，他们竟然认为孔子的见闻少，孔子见识少，孔子没见过大世面；他们竟然敢轻蔑伯夷，认为伯夷他的这种大义，根本看不上……

现在我相信了，现在我才相信这个真的叫自己孤陋寡闻！我现在看到你，看到北海你的这种无穷无尽无边无际，我就想，我要不是到你们家这里来看一下，我真的是殆矣！我真的是完蛋了！我真的太难堪了！我真的是太孤陋寡闻了！“我将常见笑于大方之家”，我将会一直被那些真正见过大世面的人笑话，我就成了一个……

可见，河伯还是挺有上进心的一个人，挺能认清事实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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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河伯态度很诚恳，他就像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去请教一个学术大家一样，北海若北海神就回答说了：

“井鼃wā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qū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

告诉他，你过去为什么不明白？过去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挺大了？是因为这个：井鼃wā不可以语于海者。你跟井底之蛙，你谈什么大海？它就那么一点空间，他一看就是四壁，再往上看碗口大的一面天空。夏天的虫子早上生出来晚上都死了，你跟他谈什么冰雪覆盖，谈什么冬天，谈什么北京的冬是那种干净的冷。他听不懂，他根本没有那个生命体验，他没有那么长的生命去理解这种四季循环。曲士不可以语于道，那种乡野之士，身在乡野却觉得自己挺牛，觉得自己好像完全明白了世界了。

大家知道，其实见识越少的人，他越抓着自己的观点不放。这里，庄子说这个曲士，我看了好多版本的庄子解释，说指的是受了礼教的束缚的人，束于教育，这个应该说也是对的。不过我觉得更像我们今天的“民知”：就是那些没有真的把物理化学搞懂，然后老是觉得别人的物理化学是错的人。精神可嘉，但是确实是见的世面太少。

北海若说这个话，我们不要认为他是讽刺河伯，实际上他是在为河伯做开拓，实际是讲：你是局限于你的条件，这不能怪你。

“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

现在，你从河岸的拘束当中走到了出海口，能够看见大海了；你现在知道自己的纰漏了，你现在知道自己的局限，我现在可以跟你讲点大道理了，讲一点大的情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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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就是庄子外篇 秋水第一讲的正文解读部分。

人啊，见识短的时候，一般是不会认为自己见识短的。只有遇到了某种机缘，看到了宇宙之大，万物之奇，才会真正打开心胸，透出一口清气。中国人重视谦虚，也是出于这个原因，谦虚的人，外界的信息比较容易进来，交流起来会更顺畅一些。

所以，谦虚不是要矮人一头，或者是明明有成绩死也不承认。谦虚是一种待人以诚的、随时准备接受未知的态度。这种态度从根本上讲，是在老天面前人人平等和彼此宽容。

有时候，人陷入到深刻的情感与利益的纠结之中，他们也想向别人求助，但是，他们的心堵上了，即便碰见了好的老师，或者很有经验的心理咨询师，他们只是看起来在请教问题，实际上在反复地强调自我，反复地原地转圈，把难得的善缘也给折腾的够呛。这种情况下，可能就需要禅宗的棒喝了，但是很遗憾，现代社会是不能用大棒的。

所以，在任何关系的交往当中，哪怕是亲情爱情，失去自我、泥足深陷都是不能接受的。这不是善良不善良、奉献不奉献的问题，而是关系到慧命、关系到独立人格、命运路径的大事情。

各位听友，庄子秋水的第一讲就到这里，感谢大家的聆听，我们下一讲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