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帝王·结语】无为而治，等于“放任主义”吗？

各位朋友，欢迎来到应帝王的结语部分。

读庄子的应帝王，不觉想到多年前读圣经的《出埃及记》，那个时候很受震撼。

出埃及记，是圣经旧约的一个组成部分，讲的是以色列人的先知摩西，带领着以色列人走出埃及，寻找自由家园的故事。依我看，整个故事的潜在主线，其实是圣经所描绘的上帝“耶和华”，与埃及法老展开的多次博弈。

从圣经的记述来看，耶和华的诉求并不高，实际上很可能是一种底线思维。他并没有威胁埃及法老的统治，而只是要求法老能够放过犹太民族，让他们离开，有一个自由生活的权利。法老当然不愿意放过廉价的苦工，耶和华为了展现力量，先后给埃及降下十次灾祸。

法老的心很刚强，反正就是各种硬挺着，或者先答应再反悔，各种磨蹭。直到最后一次，耶和华降下大灾，让埃及人家家户户死了长子，他才勉强松口放以色列人离开。

《圣经》里说，法老的心之所以如此刚强，都是耶和华的安排。换句话说，宗教的解释，一切错误和苦难都是神的自编自导。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如果这件事有着某种真实的历史背景的话，那么只能说明，当时埃及的权力体制，已经到了无比腐朽、难以运转的状态。没有人真正为埃及的未来考虑，权力阶层只考虑自己的利益，其他问题一概不考虑，已经是一个失智的社会。

以色列人前脚离开，埃及法老后脚反悔，命令大军架着战车在后面呼啸追赶。而耶和华呢，白天用云柱、夜晚用火光指引以色列人迁徙。

后面的故事，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埃及权力层的愚蠢在摩西带领犹太人穿越红海时达到极致，他们竟然冲进摩西一方用高科技营造的海底通道，所谓覆水难收，埃及的军事力量在这一刻覆灭了。

另一方面，渡过红海的犹太人表现得也很糟糕，当摩西前往西奈山顶接受耶和华的契约时，他们把黄金饰品凑在一起融化了，塑造出一头金牛，彻夜欢歌，跳起了拜金主义的舞蹈。

这是刻骨的背叛！耶和华震怒——这个时候换做谁都要震怒，摩西回到族群后，不得已进行“二次革命”，清理队伍，重新开启寻找美好自由家园的征程。

《出埃及记》这个故事很有启发，它点出了人类社会的两个恶疾：埃及一方代表的是失智的统治，完全丧失了大局观、发展观；崇拜金牛的一方，暗喻的是玩弄游戏规则、炒作财富的野心。

两者本质上都是失智，只是前者表现为顽固愚蠢，很容易暴露；而后者呢，忽悠大家都来狂欢，不知不觉间放下了基本的恻隐之心，不管不顾。

庄子在《应帝王》里告诫的问题，还远远没有到《出埃及记》中的那种极端状态，但本质是相通的。管理层到底是根据社会本身发展的需要、依赖社会本身的力量去治理，还是从一己之意志出发，把社会这个神器当成工具来使唤，这个是在建构权力的出发点上就必须明确的问题。中国传统文化诸家，实际上只有道家对这个问题做出了明确又明智回答。

在道家的语境中，治国是修身的延伸与拓展。这可能有点难以理解。如果我们把视角调整到修身，就很明白了：人生到底该怎么去实现自己的目标，是把自己的生命当成一个工具去追求欲望驱使的目标——这个欲望可能还是各种信息塞进来的；还是随顺生命本身的节奏，顺势应时地去做一些工作，通达自我，也促进社会的通达发展？

这个时候，问题就显得不难回答了。

道家修身治世的思想，不但包含着天人合一，还包含着人与社会的和谐；而这里说的社会，是一个多元共生的生态系统，因此，天人合一不会取消个体的价值，人与社会的和谐，也绝不是要不顾个性的尊严。

至于说，过分地刺激赌性，玩弄财富游戏规则，让“聪明人”随意地去收割不那么聪明的人，按照道家的思想，当然是治世所不能容忍的事情。我们要知道，所谓不那么聪明的人，分解开来看，其实就是没有反应过来的人、专心于自己本职工作的人、勤勤恳恳服务家庭的人、孜孜不倦研究科技的专家、冒着严寒酷暑巡逻在边境的士兵、……他们是社会的基石，是财富的血液应该去滋养的对象，但按照聪明的逻辑，他们就只能被一波又一波地收割，越穷就只好越工作，越工作越穷，如此循环，直至社会的基石崩塌。

因此，按照道家的思想，社会的可持续发展离不开一个基本点，那就是需要要更有智慧的权力，去平衡“聪明”的问题。你不能指望用灾难去对冲灾难，或者放任灾难崩塌然后再重建。人经不住这种折腾，社会也经不住。近来经常看到有人考证说西方的“放任主义”是受了道家的启发，这事情我没有考证过，但是无论如何，把无为而治解释成放任主义，显然是南辕北辙，把好经给念歪了。

所以，让百姓的财富属于百姓，而不是固化成聪明的玩物，这就是兴衰的气机所在。《出埃及记》提出了大问题，道家给出了解答。

各位朋友，庄子内七篇，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从下一讲开始，我们进入外篇的学习，感谢你的聆听，我们下一讲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