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帝王·第三讲】神巫相术，真能算定人的命运？

各位朋友，欢迎来到庄子应帝王的第三讲。

在《庄子》内篇里，这一节算是很长的一个故事了。故事的梗概是这样的：

列子跟随壶子学道，很久也没有悟道，他的心里，充满了对各种术数、各种神通的向往。有一天，列子遇见了郑国的神巫季咸，他的相术能断人生死，甚至精确到某年某月某日，列子不觉间就惊为天人。

壶子大概是很喜欢列子这个学生，就和季咸过了过手。壶子让季咸连续四次给自己看相，每次看相，壶子都展现自己的道境。季咸呢，完全被壶子的表象迷惑了，一会儿说壶子要死，一会儿说壶子复生，第四次的时候，壶子的心意完全跟随季咸的心意，季咸想看到什么，他就会看到什么，完全失去辨别的能力，季咸惊慌失措，竟然夺门而逃。这以后，列子才安下心来，终至修道有成。

故事讲得天花乱坠，但真正值得思考的，是列子在这里面到底参悟了什么？为什么壶子与季咸这次“交手”，竟然能给列子悟道创造出契机来。下面，就请进入课堂，我们一起学习。

郑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若神。郑人见之，皆弃而走。列子见之而心醉。

归，以告壶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 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与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尝试与来，以予示之。”

郑国有一个神巫叫做季咸，伯仲叔季，排行老四。有人考证说，季咸很可能是上古一个叫巫咸的神巫的变称，都叫神了。神在中国文化当中是个非常高的词，神高于圣，庄子的排列是圣人、至人，然后是神人，神高于圣。

他（季咸）能够知道人们的生死，存亡大概就是跟兴衰相关的，祸福，“寿夭”，长寿还是短命，而且他精准到什么程度，精准到年月旬日，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哪天死。

这个有点可怕。你们有没有碰见过算命特别牛的？真的算命算特别准的，其实你不太敢让他算，心里头是挺惴惴的，挺难受的。如果有人告诉你说，那个书上都已经把你这一辈子该吃的都写好了，你不觉得很悲哀吗？

郑国人见到季咸都不愿意理他，赶紧跑，都不跟他打招呼，但列子一见他就“心醉”了。列子是一个修道狂人，他出去“乘风而游，十五天而归”，列子一看见季咸感到特别高兴，感叹他的道术竟然能够到这个地步。

列子回来赶紧告诉老师壶子说，老师，我本来认为你的道术是最高的了，但我现在看到还有比你更高的。他就是个非常真诚的学生，就像亚里士多德一样，“吾爱吾师，但我更爱真理”。

因为壶子对他的性情比较了解，就说，过去我教你的都是文字上的东西，我们刚刚开始谈道理，还没有真的接触到道法应用的现实，没有真的进入实践，所以你现在别认为你是得道了，或者你在我这学到什么东西了。你现在就好像是养了一群母鸡一样，但是你还没有点化的公鸡，这一篮子蛋是孵不出鸡的。你没有进入道法的应用，没有点化，但是你又特别喜欢显摆。

“而以道与世亢”，你又特别喜欢显摆，喜欢跟别人论道，“必信”，肯定你的所有东西都表现在脸上了，别人一眼就看穿了你，所以你就被神巫季咸“得而相汝”，把你所有的轨迹都看得很清楚，要不你把他叫来，然后我跟他打个回合，给你示范看一下。

壶子还是非常心爱这个学生的，如果是一个心胸很窄的老师，可能就说滚，你都不相信我，还跟我学个屁。这说明我们中国古代在学道上面是非常开明的。老庄列，列子排第三位，成就是很高的。

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壶子。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见吾杜德机也。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全然有生矣！吾见其杜权矣！”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天壤，名实不入，而机发于踵。是殆见吾善者机也。尝又与来。”

第二天，列子就领着神巫季咸就来了，挺快的，很有意思。神巫进去看了壶子的相之后就出来了，就对列子说，“嘻”！不好了，“嘻”这个话其实是有一点调侃的，他说，不好了，你老师最多活不过10天，我看他情况可怪了，就像被打湿了的石灰一样，没有了生机。

列子听信了，“泣涕沾襟”，他跟老师很有感情，知道老师活不长了，就哭了，然后过来告诉壶子说，老师您活不长了，最多只有10天的寿命了。

壶子就说，刚才我是展示了“地文”的境界，大地的纹路。大地的状态就是“萌乎不震不正”，欲震不震的状态，就好像要鼓动起来，又鼓动不起来。在季咸看来，生机好像逐渐地在淡化，所以他就看不到我的生机了，觉得我可能要死了，要不你再请他来一趟，再看一次。这个就有点耍猴了。

第二天还是很紧急的，又把季咸请过来了，进去一看壶子之后，出来就跟列子说，你老师挺幸运的，肯定是因为碰见我了，他好像马上就要活过来了。

“瘳”就是要好了，现在我看着他蛮有生机的，闭塞的地方好像都打开了，第二天就打开了，有这么快吗？因为人家的气的运行状态完全是随心所欲了。

列子就走进去，很高兴地告诉壶子说，老师您要活了，死不了了。

壶子就说，刚才我向他展示的是“天壤”的状态， 就是“天之田”，像云一样的状态。“名实不入”，那些概念、名位还有那些实际的利益，在我心里都没有。人一旦进入这个状态，则“机发于踵”，他的生机就从脚后跟慢慢起来了。

人为什么会断了生机？原因就是他焦虑，他搅和在上头。现在我像天壤一样的状态，“名实不入”，我的生机从脚后跟慢慢起来，督脉慢慢就通了，所以他可能是看见我的生机了，就告诉你了，这还不行，你明天再让他来一趟。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齐，吾无得而相焉。试齐，且复相之。”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吾乡示之以太冲莫胜，是殆见吾衡气机也。鲵桓之审为渊，止水之审为渊，流水之审为渊。渊有九名，此处三焉。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弗及已。”壶子曰：“乡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与之虚而委蛇yí，不知其谁何，因以为弟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

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于事无与亲。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纷而封哉，一以是终。

季咸也真有耐心，第三天，一喊他又来了，进去看了壶子，出来就告诉列子说，你先生气机摇荡不定，看不清楚，意思就是他现在身体不太稳定，还没有进入稳定状态，要不等他情况彻底稳定之后，“且复相之”，我还来帮你看。

列子走进去，就告诉自己的老师说，神巫说了，你气机不定，壶子就说我刚才是向他展示了“太冲莫胜”的状态，“太冲”就是空虚，“冲”是中，中又等于空，意思就是我内在的气机完全进入一种空虚无定的状态，我还特别的向他展示了三种气机，实际上是三种玄牝的状态。

那么人一旦内在空虚之后，阴阳二气就会运转，就会出现一种动态平衡。这个阴阳二气并不一定是你身体里头的，只要你这里是空虚的，大自然就要在你这里演化了，所以就向他演化了三种玄牝。

第一种就是非常博大的那种，像海里的巨鲸在那跃动，这种是非常大的、非常踊跃的一种玄牝。

第二种叫止水，就是水静下来之后，里面那种淡淡的浅浅的潜在的那种生机，这是玄牝的第二种表现状态。

第三种就是流水迂回，在某一个地方形成一种不竭的资源，这是第三种玄牝。

庄子在这里透露了，他说有九种玄牝，非常可惜，再没有其他经典记载另外六种。我知道还有一种，但这个是老师告诉我的，这是他过去的境界，他说像火山一样往外喷，那也是一种玄牝。

我接触了一些练气士，他们就说每个人的玄关震动的时候状态都不一样。其实大的状态应该是可以归纳成九种的，因为玄牝之门的这一套修炼方法，它就是从老子和庄子这里传下来的，它首先要震动，首先他通过入静之后内在的气机震动，震动的状态可以归纳为九种。

这里壶子就向季咸展示了其中的三种，季咸看不下去了，就觉得理解不了这个气机怎么会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看不明白，他就出来找个借口就走了。

最后一天又展示了一个大境界，又来看壶子，还没站住了，刚看一眼，精神就迷失了，跑走了，而且跑得很快，壶子说追他，他就是怕他出事，列子去追，追不来，然后回来说“已灭矣，已失矣”，也就是一下子就跑得不见踪影了，可见吓的够呛。

壶子就说，我刚才向他展示的是什么呢？是先天的境界，就这个气还没有真的成型的状态。“未始出吾宗”，“宗”就是道，似乎还没有演化的状态，也就是先天的境界。

（壶子说）我处在先天的境界的时候，季咸不管怎么观察我，他都会得到他自己想要的那个意象，这就吓死他了，这实际是他内心影像的一个爆发，所以就是“吾与之虚而委蛇”，就好像跳恰恰一样，你往前跳，他往后跳，你往后跳，他就往前跳，多吓人。

你去看一个人的气机，突然发现你跟他纠结在一块，你怎么动他就怎么动，这是非常吓人的。实际的意思就是说他看到幻象了，他的内心被展现出来了。

“不知其谁何”，所以他根本没法辨别我是谁，他在我这就看到无穷尽的递变和流动。如果这是一个长期修行的道人，这个福分就太大了，看到这个应该简直就近乎于点化了。壶子也不是恶意，他说他受不了随波逐流，所以他就跑了。

自此以后，列子就明白了，自己实际上过去什么都没学到，没有真正地与气合真，没有真正地回到原始的道上，于是他就闭关三年。

当然，这三年也不是就在那打坐，而是做各种各样过去他认为不值得做的事。他把他的心放下来，为他老婆做饭，就像去喂人一样非常恭敬地去喂猪，完全是与万物等齐，他对任何事情也都不再像过去那样亲疏之别，在这个当中他磨练自己。

“雕琢复朴”，也就是把长出来的一些歪枝子再给剪掉，“块然独以其形立”，最后他回到孑然独立的状态，纷纷扰扰的东西都摒弃掉了，这个意思就是说他得道了，“一以是终”，他终身合乎于道了。

好，以上就是庄子应帝王的正文解读

季咸给壶子看相，列子因此悟道的故事，放在应帝王里，乍看起来是有些突兀的。但是如果回顾第二节里，老子批评那些对具体智谋方略、执行能力的迷恋，就不难明白了。列子对各种术数神通的喜爱，正好像生活中我们对各种技巧策略的崇拜，总觉得某人手腕强，某人心够狠够黑，完全忽略了，很多能人的成功，是建立在“得道多助”的基本德性之上的。

得道不是无所事事，得道也不是对于术的蔑视，但是道术是需要褪尽各种心机烦劳之后才会显现的。真正的道术，是“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也就是善观各种形势变迁中的动能，随时做好动态决策。站在这个角度，你就会明白，为什么古人对于执着于具体技巧会持批评态度了。

应帝王第三讲就到这里，感谢你的聆听，我们下一讲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