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曾国藩大女儿为什么抑郁而死

 曾国藩大女儿为什么抑郁而死

                              一

我们前面，讲了曾国藩家族中，曾国藩与祖父、父亲、兄弟和儿子的关系，但是没有讲他与女儿的关系。所以接下来两集，我们就来讲一讲曾国藩的女儿们。

曾国藩文武双全，位极人臣，不光事业成功，还很善于治家。我们讲过，曾国藩的两个儿子都成了才。

除了两个儿子，他还有五个女儿。对五个女儿的教育，他也很注意，有自己的想法。什么想法呢？曾国藩是一个理学信徒，相信“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虽然五个女儿也都读书识字，但是在当时的社会氛围下，当然不可能去做学问，去做才女。曾国藩是把她们朝着贤妻良母的方向去培养的，从小要求她们不要摆官宦家大小姐的谱，从小要做家务，从小要勤俭。我们以前讲过，曾国藩家里不请什么丫鬟，家务活都是自己家的女人们干，其中就包括自己的女儿。所以曾国藩的女儿，虽然一出生，父亲就已经是翰林，但都精通家务活儿，不但会做饭，还会织布绣花做衣服。曾国藩说：“吾家男子于看读写作四字缺一不可，妇女于衣食粗细缺一不可。”

男人每天做四样事，看书、朗读、写文章，练字。女人每天也是四件事，做衣服、做饭、做鞋，绣花。

所以在曾国藩这种教育思路下，他的几位女儿，按当时的标准，都是非常优秀的，身上绝对没有骄娇二气，绝不是电视上演的那种刁蛮小姐。但是奇怪的是，他的五个女儿们当中，有四个命都不好，过得很悲惨。

这是怎么回事呢？主要是没有嫁对人。丈夫都不成器，不成材，或者脾气性格很怪异。那个时候，妇女没有自己的独立地位，独立人格，一生幸不幸福，百分之九十都看找没找对老公。曾国藩的五个女儿，有四个老公都不怎么样。

巧合的是，这四个女婿，都是曾国藩自己选的，而且是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

那么曾国藩选女婿时犯了什么错误吗？他在选女婿时是攀附权贵了，还是贪图对方家里有钱了呢？都不是。曾国藩择婿的思路看起来很高明，那就是尽力避免攀高枝，更多地选择那些知根知底的书香门第的人家。

那么是大方向对了，但是没有注意细节，没有亲自把控，对女婿家的具体情况不够了解吗？也不是。曾国藩亲自选的这几个女婿们有以下几个共同特点：都是曾国藩的好朋友的孩子，曾国藩的这些朋友，人品都非常好，这些女婿，都是曾国藩看着长大的，小时候都是聪明伶俐的孩子，可以说是知根知底。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们一个一个地说。

我们先来看曾国藩的长女，曾纪静。嫁的是曾国藩翰林院同事、好友袁芳瑛的儿子。

袁芳瑛晚清著名藏书家，家里藏书数万卷，而且都是宋版元版，他学问很深，成天钻在书堆里，这样的人家，诚可谓“书香门第”。

曾国藩也酷爱藏书，所以两人经常在琉璃厂碰到，后来曾国藩又经常跑到袁芳瑛家里去借书，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成了至交。袁芳瑛的大儿子袁榆生那时才六七岁，长得虎头虎脑，聪明伶俐。曾国藩越看越喜欢，所以在大女儿才六岁的时候，曾国藩就迫不及待地主动向袁漱六提亲，让两个孩子结成了娃娃亲。

曾国藩在家书中说：“前信又言以大女儿许袁漱六之长子，是男等先与袁家说及。漱六尚有品学，其子亦聪明伶俐。与之结姻，谅无不可。”当时曾国藩言语中颇为这样的选择感到得意，说这个事是我主动提的，袁漱六本身有品有学，孩子也聪明伶俐，自己这个女婿，将来一定错不了。

但是曾国藩没想到的是，袁芳瑛长于藏书，却短于教子，成天忙着藏书，研究学问，对这个聪明可爱的儿子过于娇纵。

结果这个袁榆生长大之后，和他爸完全不一样，根本不喜欢读书，就喜欢吃喝嫖赌。因为赌博，欠下了好多钱，结果他爸一死，他把他爸一生辛辛苦苦收藏的名贵图书一个晚上全卖光了。一下子成了藏书界的轰动性新闻。

这时候，曾纪静还没有出嫁，按理说，袁榆生已经成了败家子儿，这样的女婿已经要不得，曾国藩应该不把女儿嫁给他。

可惜曾国藩太守承诺。他认为，好友已经去世了，家道中落了，这个时候你要是悔婚，对不住老朋友的在天之灵，人家也会说你嫌贫爱富。那个时候，社会上对悔婚这样的事，是很不宽容的，认为是非常恶劣的事，所以曾国藩还是让长女嫁入了袁家。

他哪里知道，自己亲手把长女推进了火坑。

结果曾纪静嫁到袁家之后才发现，袁榆生这个人的毛病，还不光是好赌，还好色，在她进门之前，他就已经瞒着曾家先娶了一个妾，这在当时的世家大族里简直是公开的耻辱。而且娶了妾还不满足，还经常出去眠花宿柳。也许是嫌曾家的女儿过于严肃古板，不解风情，袁榆生对曾纪静实行婚内冷暴力，基本不和她同房，所以结婚之后，曾纪静一直没怀孕。

曾国藩知道之后，当然也很忧心，反复和自己的儿子曾纪泽商量怎么教育这个女婿，怎么让他改邪归正。他把女儿女婿一家，接到安徽湘军大营，在军务倥偬之际，还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教导这个女婿。

一开始，曾国藩认为袁榆生的最大问题不过是不愿读书。他在家书中说，袁榆生来到这里，“尚无为非之事，惟不肯读书作字，难期有成。”所以给他找来经验丰富又有耐心的老师，希望能诱起他对书本的兴趣。孰料这个从小在书堆中长大的书痴之子，对书籍竟然似乎有一种刻骨的仇恨，在书房里怎么也坐不住，对文字硬是亲近不起来。不久之后，曾国藩就失去了信心，他在家书当中说，“袁婿读书之事抛荒太久，又心之所向不在此途，故不令其拜师上学。”

既然不喜欢读书，那么就去做事吧！曾国藩向来不是死读书之人，他认为做实事也是磨练人心性的一种办法，既然袁榆生喜欢和人打交道，他就把女婿安排到了徐州粮台工作，让他办理财务。结果这个袁榆生是狗改不了吃屎，到任不久，就贪污公款六百两，还暴出公然强占民宅嫖娼的丑闻，让曾国藩丢尽了老脸。

曾国藩这回彻底绝望了， 他痛定思痛，决定和这个女婿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在给纪泽和纪鸿的家书中，曾国藩宣布和这个女婿从此断绝关系：“顷令巡捕传谕，以后不许渠见我之面，人我之公馆。”

父亲和自己的丈夫断绝关系了，这一下，曾纪静觉得自己终于解脱了。结婚之后，他们夫妻关系一直非常冷淡，她非常抑郁。同治三年五月在金陵，纪静“因抑郁而终成大病”，病得非常严重，这一年五月二十四日，曾国藩写信给曾国荃说：“大女儿病殊不轻。袁婿若至弟处，望嘱其速归。”但袁榆生后来并没有去看望妻子。

所以这种婚姻对于曾纪静就是一种精神折磨。当父亲宣布与女婿断绝关系，曾纪静反而轻松了。从此之后，她可以长住娘家，读书自适，一个人过，倒也清静。

不料曾国藩却不是这样想的。曾国藩在家书中说：“大女送至湘潭袁宅，不可再带到富圫，教之尽妇道。”

富圫是曾国藩在湘乡老家的居所。也就是说，不但不许女儿在两江总督府跟着自己，也不许她住回湘乡老家。女婿不再是我的女婿了，但是女儿却仍然是人家的儿媳，还是要送到人家家里，去尽“妇道”。

这是一个非常冷酷的决定。

曾国藩何尝不知，逼着女儿回到夫家，是推她再入火坑。已经断绝了翁婿关系，实际上也就意味着女儿也断绝了夫妻关系，住在袁家，就是守活寡。

曾国藩极力表明，他只是厌恶袁榆生一个人，但是对老友袁漱六家的其他人，还是要保持亲戚关系。

曾国藩在同治六年有一封家书说：

袁薇生入泮，此间拟以三百金贺之。以明余屏绝榆生，恶其人非疏其家也。

也就是说袁家的袁薇生中了秀才，我准备送他们三百两的贺金，表示我虽然不再认这个女婿了，但是不是说厌恶他的家族，和他们家族我们还是要正常来往。

但是，出了这样的事，两家关系怎么可能还保持正常状态呢？女儿在袁家肯定会受到袁家其他成员的冷漠对待。

但是曾国藩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在理学家的世界观当中，只有这样做，是符合天理的。天地之间，人各有各的角色，各有各的义务，必须恪守本份，安于命运。虽然懂得行权、务实，但是从骨子里来说，曾国藩是一个被理学所深刻塑造，生活在“道理”中的人。

曾纪静只好流着眼泪回到夫家，在袁家人的敌意与冷漠中度日。丈夫经常不在家，回到家后，直接钻进小妾房间，对她从来不理不睬。虽然曾国藩宣布“并非疏其家”，但是其他家人对纪静也是不阴不阳。如果膝下有个一男半女，以儿女为生活重心，曾纪静的日子也能支撑得下去，可是袁榆生却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在回到袁家四年之后，曾纪静抑郁而终，终年二十九岁。

所以曾国藩实际上是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人，用“天理”为凶器。

曾国藩是在南下路上得知这一消息的。在当天的日记中，他这样写道：“接李少泉信，知长女适袁氏者，于九月下旬去世，老境颓唐，不堪伤感。”

这是大女儿的命运。

所以我们讲曾国藩，不能回避他身上的问题和缺陷。这种拘泥理学的缺陷，在他大女儿的命运中很充分地体现出来了。

其他几个女儿命运怎么样呢？我们下一集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