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帝王·导言】王道之治与人文关怀

各位朋友，欢迎来到庄子《应帝王》的导言部分。

《应帝王》是庄子内篇的最后一篇，主题是庄子理想中的治世之道。

我们先回顾一下前六篇的主题：《逍遥游》讲生命的理想境界；《齐物论》讲认知的困境与修复；《养生主》讲养生与处世的关系；《人间世》个人与社会权力的相处；《德充符》讲全德的表征与个人的升华；《大宗师》讲天人之际的大框架与大道源流。作为中国文化最关心的治世之学，留到最后一篇《应帝王》来讲，似乎有些轻描淡写了，不过，还是完成了道家思想的基本格局。

在庄子的时代，帝与王是两个词。帝为天帝。华夏文明早期的领导人，只有大德圆满，高推神位，后人才尊之为帝。夏商周三朝，最高统治者在世只是称王。因此，“应帝王”这三个字不要望文生义，不能解释为“一个帝王应有的德性”。

应，是按照、因应的意思，应帝王，解释成“因应了帝之德性的王”，或者“因应帝之德性去实行治世”，会更妥当一些。

中国传统上系统的治世学说，是从老子发端的。煌煌一部《道德经》，堪称是中国哲学、政治学、组织学的开山祖典。老子的思想，可以从三个大的方面来把握：

一、总体思维方式，人道向天道学习。因为天道是总的系统，它是生态的、长生的，而人道是子系统，是可被操作的，容易被蒙蔽，走极端，分化崩盘。人道学习天道，才有可能实现可持续。

二、在治世的思路上，强调无为而治，也就是模拟天道养育万物的生态模式，构建自己的社会生态，同时呢，尽力维护社会自组织，震慑各种权谋，追求社会的可持续发展。

三、强调个人的修身养性，也就是在生活中、工作中，通过实际行动去感悟天道，辅天道而为。这是道家思想终极的落实，落实在人的主体性上，落实到实践上。对于促进无为，促进生态的事情，要积极作为，不要被动地寄希望于造物主、救世主身上，或者某种不可言喻的自我妙悟上。

庄子所处的时代，所处的位置，都与老子有很大的差别。老子生活在春秋末年，他是统治阶级的内部人，那个时候，表面的秩序还能维持，因此虽然经历了政变乱局，还可以潇洒地全身而退；庄子身处战国早期，那时是真正的礼崩乐坏，各个诸侯国对外蠢蠢欲动，对内不择手段强化控制，社会形势十分凶险，所以，要庄子像老子那样发展完整的治世之学，是很不现实的。

但是，从应帝王全篇所表达的内容来看，庄子对于治世之学的框架把握是准确的——要实现无为而治，关键就在于人对天道的敬畏、感悟和应用。庄子非常坚定维护道家的立场，他明确说，天人合一、万物共生是上古圣人们的共识，也是社会能够平和演化的文化根基。这是王道，除非重启这一道统，否则世上永无宁日。

庄子是敏锐的，回顾人类文明史，王道与霸道，正是社会博弈的一条主线。人类社会走到今天，一路踩过的坑，真是数不胜数。

第一部分，讲啮缺问于王倪而后悟道的故事。

庄子没有说啮缺问王倪的问题是什么，但我们大致可以猜出来，应该是一个类似于爱因斯坦统一场论的问题。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一个可以统摄万法的标准。啮缺四次发问，四问而四不知，王倪向啮缺展现了认知的终极破缺。于是，啮缺豁然悟道，心里的控制欲、安全感、焦虑一扫而空。这个故事放到今天，大家可能要说“多么痛的领悟”，但古人比我们通透，他们知道，真正痛苦的，是竟然一直在不可能的路上狂奔。

啮缺看透了认知，顺带也就明白了舜帝与太昊帝之间的差距。舜帝以仁政治人，把百姓视作对象，背后隐含的是全知全能的执着，而太昊帝呢，他能够全乎天真，所以能与百姓一体。这是一种真正的人文关怀，看到不完美，做好大家的事情，同时也完全释然于心。

应帝王的第二部分，包括肩吾见狂接舆、无根问无名人、阳子居见老聃三个故事。这三个故事的主旨都是接续上一个板块的——既然宇宙并非统一场，万物没有绝对标准，那么，君王以一己意志强制百姓，即便是强制他们快乐，这样的治世思路就是不可为的。庄子强调说，圣人之治是无为的，把事功融化在百姓的主人翁精神之中，功成也不自居。

第三部分，讲季咸给壶子看相、列子因而悟道的故事。在整部庄子中，这个故事可能是最迷人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太大了。

季咸是郑国的神巫，能断人生死时日，所以大家都觉得他很不祥，见到他恨不得避开走。列子误以为季咸是至人，就把他引见给自己的老师壶子。壶子让季咸给自己看了四次相，季咸完全被他的表象所迷惑，忽而断壶子生命垂危，忽而断壶子生机显现。最后一次，壶子的道境如影随形，贴着季咸的心意虚与委蛇，季咸想什么，他就显现什么。季咸到这一步是真的迷乱了，吓得狂奔而走。

从此以后，列子安下心来，不再追求那些神奇的功能，回归平凡生活的修为，最终也成为真人。

应帝王的第四部分，是庄子对合道境界的总结，同时又留下一个混沌之死的寓言。之所以留下这个寓言，也可能是担心后人在“合道”这个问题上再度穿凿附会吧。

人生在世，从来是骑驴找驴，头上安头，真正安闲的人，大家也不觉得有什么伟大，他们也不会刻意显山露水。所以我想，还好是有庄子。

好，各位听友，应帝王全篇的主题思想和结构就介绍这里，我们正文解读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