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师·第十讲】飞鸟的眼中，可有人的悲哀？

各位听友，欢迎来到庄子大宗师第十讲。第十讲的主题，讲的是物我两忘。

这一讲，庄子追加了一个更为“极端”的故事——孟孙才安静地面对母亲的去世。他竟然还顺应世俗的要求，做出了哀哀戚戚的样子。

上一讲的故事，讲的孟子反等人在朋友的葬礼上现编现唱，坦然面对友人的辞世，子贡看不惯，回来向孔子反映问题。这一讲，是颜回看不惯孟孙才的样子，回来向孔子反映问题。

孔子回答说，孟孙才是一位已经同于造化的忘我之人。既然连自我都已经忘了，当然也就物我两忘了。孔子暗示，这就是生活的实情，孟孙才的态度，也是一种对生命的尊重和体谅。

第十讲的大致情况就介绍到这里，下面请大家进入课堂，我们一起学习。

正文

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无是三者，以善处丧盖鲁国。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

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矣，进于知矣。唯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矣。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

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

解读

颜回看到孟孙才的一些事,跑过来向孔子请教说，孟孙才这个人的妈妈死了，连眼泪也没流，竟然在装哭。他的心里头也不伤心，居丧期间一点都不悲哀，没有哀容，还是正常脸色，“无是三者”，他做的事有以上三个错误，但是却以善于帮人处理丧事而在鲁国闻名，难道世界上有些人根本没有其实而就能得其名吗？我真的觉得太奇怪了。

孔子就回答说，孟孙氏也算是个牛人，他是得了道的人，真正超越了简单的知识。如果一定要评价他的问题，可能他给人办丧礼，花钱花的比较多，其他的方面真是挑不出毛病来。这段揶揄的很厉害，同行评价同行，听出来了吗？

孟孙氏这个人“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他根本不在乎什么是生，不在乎什么是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不知道要延寿，也不想着就要早死，他对生死看得很淡，他“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他化现在这个世间，他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就好像永远在等待那个搞不清楚的未知的世界造化。

这段要把它讲清楚，那可就太累了，太不容易了。

 “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你说世界上万事万物都在变化，你怎么知道里面就没有一个不变的东西？

我从开始讲就在强调这个事。你说这个世界上有不会变化的东西，你说这个事情不会变，那么这个里面有没有一种潜移默化的、让所有的东西都随着变化的东西？你说大道是不变的，你说造化者化物而不为物所化，你怎么知道它本身不就是一个变化呢？

所以，我和你都是大梦未醒之人。死生迁化、变化造化，用世俗的语言来说，就像扭个牛皮糖，搞来搞去也搞不清楚。因为我们本来就在这个梦中，就像程序员永远判断不清楚我们是不是已经有了情感一样。比如，他架个飞碟过来把我们给绑架过去，问我有没有情感，我说有，他也不能确定我真有。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你觉得你有情感，你真的有吗？后面庄子要说这件事，我觉得认识论讲到这个地步就有点过了。

“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这样的人，他的身体可以生老病死，但是无损于他们精神的完整，他精神的寓所是不断变迁的，但是情感却没有死亡。孟孙氏就是特别明白的人，别人哭，他也哭，他就这样混同世俗。

现在大家都会以“你我”来相称，谁知道我说的我就真的是我，在梦中你变成了一只鸟，飞在天上，你觉得自己是一只鸟，你的眼光是鸟的眼光，你的思想是鸟的思想，你的自我感觉是鸟，还是这个人的我吗？

“鸟我”等于“人我”么？

我在讲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你梦见自己变成一只鸟，你的眼光是鸟的眼光，你的嗅觉是鸟的嗅觉，你感觉是从鸟的主体性去看待问题的——就是说我实际上是鸟，但是你醒过来之后，你的眼光是人的眼光，你的嗅觉是人的嗅觉，你是从人的价值来判断的，这个“我”是“人之我”。那个“鸟之我”等于这个“人之我”吗？你梦见自己变成了鱼，你潜在深水底下，你感觉水越深越是你所期待的，那个“鱼我”是这个“人我”吗？

课讲到这个程度要了命，要死了。

换句话说，我们一直斤斤计较，非常执着的所谓的自我，其实是一种可变化的功能。因此，你不能确定你是不是一个生命，你无法肯定你不是一个NPC。NPC大家知道什么意思吧？就是电脑程序里的人物，你无法肯定，因为这个“我”是在不断变化的。

有一次有一个朋友跟我说，他碰见一种功态，特别的古怪：他一醒过来，什么都能看见，都能感觉，还可以思想，唯独找不到我。所有的功能都在执行着，还可以跟人对话，就是没有自我感。过了一会儿，突然之间，他好像回过神知道是我了，知道了自己的存在。

我说，哇！你的NPC本性终于觉醒了。

“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现在在说这个话的人是睡着的人，还是觉醒的人？你怎么判断你是觉醒还是做梦？你觉得你是觉醒，你怎么知道就不是你梦中梦见你觉醒了。也可能，你只是做到了一个关于觉醒的梦，而且无比的逼真？

传说，有一个藏密的大空行母点化一个大修行者，她站在大修行者面前，突然让他做了一个梦，到梦里告诉他说：请从梦中醒来！

大瑜伽士一下子就领会过来了，原来梦和醒这个关系说不清楚的。空行母到他梦中，本身是个事实，但是又是在梦中告诉他，请从梦中醒来，这是大点化。

“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如果我们相遇是因为因缘，突然碰见了，我们都来不及微笑，是梦是醒，我们都来不及评价我们相遇这件事。

如果有一个人特别善于逗你笑，或者机缘到的时候，你想不笑都不行。你hold不住，“不及排”，你hold不住，你就笑了。是我在笑吗？它是合乎你的价值观，然后你笑起来的吗？你就是笑了！时候来了你就笑了！

所以，这就是“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如果你真的能够把这些东西都安顿了，放下了关于自我的这些东西，你就不再考虑哪些是我，哪些是“我的”。

这在讲一个特别核心的问题，就是如果你不再考虑哪些是我，哪些是“我的”，“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这时候你的心一下就打开了。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不管它是梦还是醒，不管它是我还是非我，存在本身都不受影响。这是大道本身在运行着，你怕什么？你为什么要怕说哪天我证得无我了怎么办？我真的无我了，我岂不是……

我以前上解脱道的课，就有学生事问，老师哪天我真的无我了怎么办？我可能就没有爱了，没有感情了，没有自我了，我是不是没有了？这里就讲清楚了，它是“同化而为一”，不是什么都有，但也绝对不是什么都没有。我也不知道你们听明白了没有，好累。

终极的是存在，所以你就不用怕了，既然已经有了，怎么可能变成无呢？所以禅宗上说人们都在做莫名其妙地忧虑，生怕死了之后没有了，怎么可能？我保证你有，但不保证你是梦还是醒，不就这个道理吗？

以上就是大宗师第十讲的正文解读。

讲到自我、无我、忘我，基本上就抵达哲学认识论的边界了。有些朋友甚至认为，这些应该是宗教来探讨的问题了。比如，佛教的主要观念是无我，所以就特别讲究出世解脱；而基督教的上帝、造物者，其实是自我观念的无限放大，这种自我与无限自我的碰撞无法调和，自我就只好背上了原罪的包袱。

这些看法都挺有意思的，但在庄子看来，其实不然。庄子对于“自我”完全是抱着一种灵活的态度。换句话说，自我决定不了自我，这一刻是人我，下一刻就可能变成鱼我，再下一刻，还可能变成鸟我。庄子的看法，有点像现代的场论，自我可能只是宇宙的能量场的一个波动而已，这个波形到处滚动，变形，一会儿产生我是一个人的自我认知，一会儿产生我是一只鸟的自我认知，而实际存在的，可能只是能量的不同波动方式罢了。

这个话题真的不能再谈下去了，庄子的烧脑，偶尔烧烧就好。还想继续烧脑的，可以加微黄明哲助教，ddj186186，进入答疑群一起探讨。

好，大宗师第十讲就到这里，感谢大家聆听，我们下一讲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