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 天竺公主月宫兔

大家好，我是马瑞芳，欢迎听马瑞芳品读西游记，我们今天讲天竺公主月宫兔。

到达天竺国，灵山就在前边。取经功德眼看完成，唐僧却迎来严峻考验，天竺国公主要招他做驸马。如果不同意？天竺国王就把大唐高僧推出斩了。

当年西梁国女王要招唐僧为夫，女王是地地道道的“人”，天竺国“公主”却是妖。真公主早在唐僧被抛彩球前已出现，只不过唐僧师徒没见到。

唐僧四众来到布金禅寺，唐僧说：这莫不是舍卫国界？向来不识路的老和尚为什么忽然认路？原来他从佛经上知道给孤园黄金铺地听佛讲经故事。求实的八戒立即打趣“摸他块把砖儿送人”。越接近西天，师徒的欢声笑语越多了。

唐僧听到寺中有女子哭诉“爷娘不知苦痛”，心酸泪堕。一百零五岁老院主悄悄告诉唐僧悟空：去年此日，风刮来个美貌端正女子，自称天竺国公主。老院主把空房砌成监房锁上她，门上只留一小孔，每天送两顿粗饭。告诉众僧里边关的是妖邪。女子聪明，恐为众僧点污，白日卧屎尿中说胡话；夜静思念父母啼哭。老院主几次进城打探，却说公主没事。“今幸老师来国，万望到了国中，广施法力，辨明辨明，一则救拔良善，二则昭显神通也。”悟空答应到城中“聆音而察理，见貌而辨色。” 

天竺国驿丞告诉取经僧：我们公主正在抛绣球撞天婚招驸马哩。唐僧感叹：这里与我大唐一般。我俗家先母也是抛绣球遇姻缘。唐僧要找天竺国王倒换关文，悟空却说：国王等公主喜报，哪有功夫视朝理事？咱们去看看公主抛彩球“以辨真假”。

唐僧行近彩楼，彩球打进怀。原来，假公主算定唐僧到此，想借国家之富招唐僧为偶，“采取元阳真气，以成太乙上仙。”

众人来抢唐僧的彩球，孙悟空把腰一躬，长三丈高，众人不敢相近。唐僧埋怨“你这猴头，又是撮弄我也！”悟空说：师父入朝见驾，公主如招你，你对国王说，召徒弟来吩咐一声。我三个入朝，“自能辨别真假。此是倚婚降怪之计。”

计谋虽好，却有些不合情理：师徒看抛彩球，目的是看公主是否妖邪。孙悟空火眼金晴，“公主”站在彩楼上，这么近距离他看不到她有没有妖气？还必须师父招亲再“倚婚降怪”？这是小说家留下漏洞？还是继续敷衍故事的必要？也有另一种可能：公主抛彩球，即便悟空当场看出是公主是妖邪，举棒就打，岂不犯了天竺国法？看来，还是必须进“敌人心脏”考察，而且唐僧必须经受的美色和财富考验还没完成呢。

唐僧入朝，虽然向国王声明“贫僧是出家异教之人，怎敢与玉叶金枝为偶！万望赦贫僧死罪，倒换关文。”公主却坚持要嫁他。唐僧不得不按悟空的计划行事，要求招徒弟来见国王。猴王嘻嘻哈哈回驿馆，又来了件好耍子的事！三兄弟精彩对话，将三人不同性格写活了：

行者笑道："我与师父只走至十字街彩楼之下，可可的被当朝公主抛绣球打中了师父。师父被些宫娥、彩女、太监推拥至楼前，同公主坐辇入朝，招为驸马，此非喜而何？"八戒听说，跌脚捶胸道："早知我去好来！都是那沙僧惫懒！你不阻我啊，我径奔彩楼之下，一绣球打着我老猪，那公主招了我，却不美哉，妙哉！俊刮标致，停当，大家造化耍子儿，何等有趣！"沙僧上前，把他脸上一抹道："不羞！不羞！好个嘴巴骨子！三钱银子买个老驴，自夸骑得！要是一绣球打着你，就连夜烧‘退送纸’也还道迟了，敢惹你这晦气进门！"八戒道："你这黑子不知趣！丑自丑，还有些风味。自古道，皮肉粗糙，骨格坚强，各有一得可取。"行者道："呆子莫胡谈！且收拾行李。但恐师父着了急，来叫我们，却好进朝保护他。"八戒道："哥哥又说差了。师父做了驸马，到宫中与皇帝的女儿交欢，又不是爬山蹱路，遇怪逢魔，要你保护他怎的！他那样一把子年纪，岂不知被窝里之事，要你去扶揝？"行者一把揪住耳朵，轮拳骂道："你这个淫心不断的夯货！说那甚胡话！"

猴王一心护持师父，却免不了来点恶作剧寻开心；八戒色心未褪，凡心又炽，却对世道人情颇为内行；沙僧平素不言不语，其实心中有数，他挖苦八戒这番话，是“晦气脸”和尚最风趣的一段话，画出沙僧另一面：世事洞明有主张，说话入木三分。师兄弟闲磕牙似乎是不重要的闲板，其实是写小说少不了的笔墨。神魔小说如果总一个劲降妖，一个劲的除怪，打打杀杀，没有生动的普通生活场景、有趣的日常对话，未必能引起读者阅读兴趣。

唐僧再次展现诗才。他看到宫殿金屏上画着春夏秋冬四景，皆有题咏，都是天竺国翰林名士的诗。请注意：这里也像大中华一样选翰林呢。其中翰林写的春景诗：

周天一气转洪钧，大地熙熙万象新。

桃李争妍花烂熳，燕来画栋迭香尘。

唐僧和了一首《春景诗》：

日暖冰消大地钧，御园花卉又更新。

和风膏雨民沾泽，海晏河清绝俗尘。

唐僧的诗显然比翰林学士写得更好，翰林学士的诗不过是写景，唐僧的诗却既写景又颂圣，符合“应制诗”的要求，如果唐僧不做和尚做官员，大概唐太宗怎么也得给他个尚书侍郎干干。所以，一个人的人生定位有时候很难说，唐僧完全可以在女儿国做个国王，在天竺国做个驸马，当然如果公主不是妖魔的话，那会是多么舒服的人生？他却一心取经，这大概就是信念，就是佛心了。

悟空上殿，先给师父争个座位：“陛下轻人重己！既招我师为驸马，如何教他侍立？世间称女夫谓之‘贵人’，岂有贵人不坐之理！”猴儿居然知道这类世情！不知又是哪儿培训的？兄弟三人一通“自我扬威”身世表白。天竺国王又惊又喜，喜的是女儿招了活佛，惊的是来了三个“妖神”。婚期定在四天之后，先让师徒御花园进素膳。唐僧恨责悟空“你这猢狲，番番害我！”悟空反唇相讥，师父回忆先母抛绣球，“似有慕古之意，老孙才引你去”，调侃师父，公主“若还是个真女人，你就做了驸马，享用国内之荣华也罢。”挨师父一顿臭骂，心里反而高兴。

如此场面，岂可少了八戒凑趣？八戒吃得肚饱肠撑，呆性发作，叫："好快活！好自在！今日也受用这一下了！”唐僧嗔责八戒大呼小叫，怕惹恼国王。八戒越发呆性发作：

“没事没事！我们与他亲家礼道的，他便不好生怪。常言道，打不断的亲，骂不断的邻。大家耍子，怕他怎的？”长老叱道，教："拿过呆子来，打他二十禅杖！"行者果一把揪翻，长老举杖就打。呆子喊叫道："驸马爷爷！饶罪饶罪！"旁有陪宴官劝住，呆子爬将起来，突突囔囔的道："好贵人！好驸马！亲还未成，就行起王法来了！"

这大概是西天取经路上唐僧唯一一次动手打八戒。

悟空想借婚礼观察公主真假，假公主却向国王提出：唐僧徒弟生得丑恶，小女不敢见他们。请父王将他们发放出城再行婚礼。

国王给悟空等倒换公文，送黄金白银让他们开路。八戒接了金银。行者唱喏要走，唐僧扯住：“你们都不顾我就去了？”悟空向师父递眼色、打暗号，表示还回来。当众演过“长亭送别”后，猴王安排师弟和“毫毛猴王”在驿馆呆着，自己变蜜蜂飞回师父身边，丁在毗卢帽顶上，睁火眼金睛观看。见师父对“美赛西施”的宫娥正眼都不看，暗自夸称“好和尚！身居锦绣心无爱，足步琼瑶意不迷！”公主出来，头顶微露妖氛，并不太凶恶，悟空爬近唐僧耳朵：“公主是个假的！”现本相揪住公主骂“孽畜”。假公主立即脱光衣裳，摇落首饰，跑到御花园土地庙取条短棍打孙悟空。孙悟空使铁棒相迎。两人各驾云雾，杀在空中。公主竟然脱光衣服，这是最好玩的细节。孙悟空降妖史上遇到了最幼稚、魔力最差、最好对付的妖精。妖氛不重，说明道业不深或基本无害；被揭穿连辩驳话都不会说就脱光衣服，自暴妖精身份，说明经验少处世浅：施短棍无甚章法而是乱打，说明武艺不精。那么这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妖精呢？

妖精打不过悟空，想往天宫跑，悟空招呼西天门守将拦住。妖精只好返回继续打。悟空见妖精用的短棍儿一头粗一头细，像碓臼杵头，好奇地问是甚么器械？原来是广寒宫的捣药杵！两人打到一座大山，妖精钻入山洞不见。悟空怕妖精遁身回国一阵旋风掳走最低，径转天竺国。妖精却寂然无踪。这妖精也太稀松寻常了。怎么连刮阴风摄走唐僧的本事都没有？悟空再回妖精藏身的山寻找。土地爷报告：此山叫“毛颖山”，乃五环福地，亘古至今没妖精，只有三处兔穴。那就到兔子窝找吧，妖精果然藏里面，跳出来举药杵打。悟空轮铁棒架住，两人斗至空中。悟空想下毒手一棒将妖精打杀时，九霄碧汉有人叫：“大圣，莫动手！棍下留情！”

《西游记》传统模式出来了，妖精性命交关时，他的主人来了。

太阴星君带嫦娥仙子来救广寒宫捣玄霜仙药的小玉兔。

传统因果关系也出来了，天竺公主原是蟾宫素娥，十八年前打玉兔一掌下界。玉兔为报一掌之仇，走出广寒宫，抛素娥于荒野。原来就为了一个巴掌的恩仇？这么点子事，犯得着吗？怪不得假公主不像其他妖精凶狠，不像其他妖精武艺精，更不像其他妖精有创建家业、扩大地盘的雄心野心，也不像其他妖精有招降纳叛的组织能力，没拉出妖精队伍，身边没传令的，没服侍的，没采买的，只有个兔子洞。原来“妖精”只不过是只可爱的小白兔儿！

缺唇尖齿，长耳稀须。团身一块毛如玉，展足千山蹄若飞。直鼻垂酥，果赛霜华填粉腻；双睛红映，犹欺雪上点胭脂。伏在地，白穰穰一堆素练；伸开腰，白铎铎一架银丝。几番家吸残清露瑶天晓，捣药长生玉杵奇。

 

其实传说中月宫玉兔是雄兔，而且它是全世界雌兔的共同情人，雌兔拜月即可受孕。吴承恩把月宫玉兔女性化了。

孙悟空依样画葫芦，模仿在金平府战胜犀牛精做总结报告，带着太阴星、嫦娥、玉兔儿，从半空向天竺国君民发表演讲，说明假公主的来龙去脉。众人顶礼膜拜不已。出现个小插曲：八戒看到梦中情人嫦娥来了，情不自禁跳到空中拉拉扯扯。被悟空揪住打了两掌骂“村泼呆子”。玉兔挨一巴掌就闹了场“真假公主”案，八戒再给打两掌，也无非说句“拉闲散闷耍子而已！”孙悟空管得太多，世间事，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得放手处且放手，得罢休处且罢休吧。

唐僧四天取经遭受了那么磨难，都是妖魔鬼怪造成的，下次，我们讲取经僧遭受人间冤狱。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