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女-林纾译_01

茶花女-林纾译_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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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茶花女遺事

第一節

曉齋主人歸自巴黎。與冷紅生談巴黎小說家均出自名手,生請述之;主人因道仲馬父子文字,於巴黎最知名;茶花女馬克格尼爾遺事,尤為小仲馬極筆。暇輒述以授冷紅生,冷紅生涉筆記之。

小仲馬曰:凡成一書,必詳審本人性情,描畫始肖;猶之欲成一國之書,必先習其國語也。今余所記書中人之事,為時未久,特先以筆墨渲染,使人人均悉事係紀實,雖書中最關係之人,不幸殀死,而餘人咸在,可資以證此事;始在巴黎觀書者,試問巴黎之人,匪無不知,然非余亦不能盡舉其纖悉之事;蓋余有所受而然也。

 

余當千八百四十七年三月十二日在拉非德見黃榜署拍賣日期,為屋主人身故,身後無人,故貨其器物,榜中亦不署主人為誰。准以十六日十二點至五點止,在恩談街第九號屋中拍賣。又預計十三十四二日,可以先往第九號屋中省識其當意者。余素好事,意殊不在購物,惟必欲一觀之。越明日,余至恩談街,為時尚早,士女雜沓,車馬已紛集其門;眾人遍閱之下,既羨精緻,咸有駭歎之狀。余前後流覽,乃知為勾欄中人住宅也。是時閨秀來者尤多,皆頻頻注目。蓋良窳判別,平時不相酬答。而彼人華妝外炫,閨秀咸已見之,唯祕藏之處,不可得窺。故此來尤蓄意欲覘其所有,亦婦人之常態也。彼勾欄人生時,閨秀無從至其家。今其人既死,閨秀以拍賣來,亦復無礙。爾時眾心甚疑,器物華貴如是,生時何以弗售,必待死時始行拍賣,議論籍籍,余亦弗載。唯見其中磁器錦繒,下至玩弄之物,匪所不備。余是時尾羣閨秀之後,隨物睇玩。最後入一夾室,以波斯花錦為壁衣。閨秀甫入,咸相顧微哂而出,貌若慚怍,余甚疑,乃徑入視之,蓋更衣室也。屋中惟此室最為纖麗;中設長几一,徑三尺,長六尺,衣壁東隅,几上陳設均首飾,黃白爛然無他物。余疑此物非一人之力能任,必叢聚貴游子弟,方足辦此。余每及一物,甚歎其暴殄。然其人已死,未始非冥冥之中護惜,使其人不經陽譴以去也。大抵人生醜行,不宜與人幷老;於婦女尤甚!昔有名娼年老,只有一女名魯意子,其豔麗不減其母。少時其母乃誨之淫,教之諂,魯意子若習為其藝者,不知其恥也。女接所歡,媰,而其母下之,遂病。尋有人拯女以去,調攝無效,卒以病死。今其母尚在。天不夭促此母,不寧有意耶?余觀物時,心忽思此,乃癡立弗去。司宅者以余為涎其物也,守余亦弗去。余始問守者:「主人誰也?」守者曰:「此馬克格尼爾姑娘妝樓也。」夫馬克生時,余固聞其名,其人亦屢見之。聞守者言,始知其死。問死何日,曰:「已二十有一日矣!」余曰:「密室之中,寶物充牣,奈何縱人游覽?」守者曰:「物貴欲先使識之以求善價。」余曰:「得錢誰歸?」曰:「逋負纍然;不去物,無復能了。」余曰:「馬克舉責乎?」曰:「多矣。」曰:「盡物能完責乎?」曰:「有羨。」余曰:「羨復誰歸?」曰:「彼家尚有人耳。」余遂出。因念馬克生時,冶游者爭與之狎;今死未久,宮中已無人蹤。轉眼繁華,蕭索至此!余無謂之感涕,不覺為馬克纏緜不已,亦不自知何心!方馬克死時,余新從客邊歸,以平時不習冶游,無告我以馬克之事;若狎客則雖知馬克之死,亦不知慨。甚哉,欲求少年眼淚之難也!

 

馬克常好為園游,油壁車駕二騾,華妝照眼,遇所歡於道,雖目送之而容甚莊,行客不知其為夜度娘也。既至園,偶涉即返,不為妖態以惑遊子。余猶能憶之,頗惜其死。馬克長身玉立,御長裙,僊僊然描畫不能肖,雖欲故狀其醜,亦莫知為辭。修眉媚眼,臉猶朝霞,髮黑如漆覆額,而仰盤於頂上,結為巨髻。耳上飾二鑽,光明射目。余念馬克操業如此,宜有沉憂之色。乃觀馬克之容,若甚整暇。余於其死後,得烏丹所繪像,長日輒出展玩。余作書困時,亦恆取觀之。馬克性嗜劇,場中人恆見有麗人撚茶花一叢,即馬克至矣。而茶花之色不一,一月之中,拈白者廿五日,紅者五日,不知其何所取;然馬克每至巴遜取花,花媼稱之曰茶花女。時人遂亦稱之曰茶花女。

 

女在巴黎三年前,曾從一公爵在巴克尼。公爵絕愛重之,欲為落籍,而女不能舍。先是一千八百四十二年,馬克春病,醫言須水飲;唯巴克尼水佳,當就汲之。馬克至巴克尼時,故家眷屬咸集。有一公爵女公子,年與馬克埒,眉目衣飾,與馬克畢肖毫髮。無何女公子死,公爵啣哀,不可以狀。一日閒行隄上,柳陰濃翳中見馬克微步苔際,倩影亭亭,酷肯其殤女,大驚;因與馬克執手道姓氏,自言殤女,神情與馬克肖,請自今移所以愛女者愛馬克。馬克許之。既成約,而知馬克者,爭說於公爵;以馬克賤,宜毀其約。顧公爵痛女切,無馬克弗適也。於是與馬克更約,命脫身出勾欄,凡有所需,無不立應。馬克亦許之。夏令既殘,馬克愈。公爵遂攜歸巴黎,形影相屬,議者以為公爵老矣,乃昵少艾,謠言蠭起;孰知公爵之愛馬克,實以愛女待之,不涉他意。馬克既歸巴黎,仍不能屏絕遊讌。讒者紛語公爵,不應取蕩婦為女。公爵疑之,造馬克問。馬克無言請絕。公爵情切殤女,無馬克亦弗怡。間八日,公爵復來,曰:「今余請勿問爾事;但得常常晤面,如見吾女可乎?」凡此皆得諸人言,咸在一千八百四十二年冬間事也。

 

於是余於十六日一點鐘,仍至恩談街。甫臨門外。即聞人聲喧雜。屋中之人,均巴黎望族及名媛咸逮焉。余是時在人叢中,一人舉物憑高而呼,嗜之者爭纍價以得。因思當日以重價購之,今復以重價售之;來路既悖,今之脫失亦易焉。此中若有主宰兼司之,可異也。移時衣飾諸物,一鬨俱盡;惟有書一卷,高座者呼曰:「此漫郎攝實戈也,價十佛郎。」傍有人答曰:「十二佛郎。」余則以十五佛郎纍之。每纍愈高,余終以百佛郎得之。余此時動於客氣,不知何由與人競買。及既得書而苦無錢,乃令司賣者送至余寓。書上草書云「亞猛著彭贈馬克慚媿」數字。余疑慚媿二字,不知所謂。豈馬克生時,亦深悉漫郎之為人,媿弗如乎?抑豈亞猛以此譏馬克耶?然亞猛苟譏馬克,馬克豈復受之?且漫郎名娼也,生時喧鬧,死亦寂寞,與馬克身世略近。漫郎臨命時,以首枕所歡臂上,此時性情,一歸于正,其人至欲以己之眼淚,滋土築其墳。余觀拍賣時人聲雖喧闐,實則馬克之死,與漫郎等一寂寞耳。綜計此時拍賣所得一百五十千佛郎,以三分之二歸債家,餘五十千佛郎,與馬克之姊及其兄。姊屏居鄉曲,一旦驟得巨資,若出意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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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1331586jdub土心

    比较有趣,估计新文化运动是要讨伐林纾的。

    盛智_fx 回复 @1331586jdub土心: 观点不同,不能以后人的眼光来评价。

  • 伴月千里

    听古文,一定会遇到白云先生。万没想到会在先生读的一众古文看到《茶花女》,惊奇之下,想着《茶花女》是怎样的魅力。意料之外实在情理之中,原来是用古文翻译的,好玩

  • 余梓生

    《茶花女》文言版原著现在不易买到,听先生读此书,眼前一片迷茫!

  • 木南凯旋

    第一次见白老师录外国小说。

  • Mia_c2

    哈哈哈,感觉在听清代末期的小说

  • 江未宁

    支持支持,林译小说影响很大,尤其是《茶花女》。

  • 木南凯旋

    Emma,白老师录的为啥和小仲马的《茶花女》原著有些不同?

    盛智_fx 回复 @木南凯旋: 这是林纾译的,当时情况难免手痒。

  • 光耀大城

    ~\(≧▽≦)/~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