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如何戒绝习性，走出误区？

       朱熹深切反省自己早年离开师友做学问，却总是“寻复失之”、不得究竟，最终找到了什么戒绝习性的好办法？他又如何看清了过往对儒家经典批注的关键性错误，从而体验到恢复心体光明的关键呢？博学聪明如朱子，依然小心谨慎追求真理，推崇笨笨地“下学而上达”，个中深味，一起品尝~

答张敬夫

熹穷居如昨，无足言者。自远去师友之益，兀兀度日。读书反己，固不无警省处，终是旁无强辅，因循汩没，寻复失之。近日一种向外走作，心悦之而不能自已者，皆准止酒例戒而绝之，似觉省事。此前辈所谓“下士晚闻道，聊以拙自修”者。若扩充不已，补复前非，庶其有日。旧读《中庸》“慎独”，《大学》“诚意”、“毋自欺”处，常苦求之太过，措词烦猥；近日乃觉其非，此正是最切近处，最分明处。乃舍之而谈空于冥漠之间，其亦误矣。方窃以此意痛自检勒，懔然度日，惟恐有怠而失之也。至于文字之间，亦觉向来病痛不少。盖平日解经最为守章句者，然亦多是推衍文义，自做一片文字；非惟屋下架屋，说得意味淡薄，且是使人看者将注与经作两项工夫做了，下梢看得支离，至于本旨，全不相照。以此方知汉儒可谓善说经者，不过只说训诂，使人以此训诂玩索经文。训诂经文不相离异，只做一道看了，直是意味深长也。

       各位好，欢迎继续来欣赏《朱子晚年定论》，看下一段，答张敬夫。我们看本文：熹穷居如昨，无足言者。朱熹答张敬夫说：我生活简单，朴实依旧。没有什么可说的。

       自远去师友之益，兀兀度日。自从我远去了师友。各位，比如说朱熹跟张敬夫，他们就算是亦师亦友啦。张敬夫就是张栻，他们跟朱熹，不是合称东南三贤吗，他的字叫敬甫，那也叫敬夫。说我自从远去了师友之益，兀兀度日，兀兀就是很劳苦不息的样子，浑浑噩噩地度日。那这边讲师友，张敬夫就是他的师友，那另外还更有一个深深的意思，就是朱熹年轻时候的老师叫延平，就是李侗，就是延平先生。当时延平先生就跟他讲说要以心为本，然后呢，要观照这个心体、胸膛，都有啊。但是朱熹当时听不下去，就离开了延平先生，自创了一个门派。也不能说自创，他就自己做自己的学问了。他现在才反省说，我自从远离了师友对我的帮助，我就浑浑噩噩、劳苦不息地翻译呀，讲经啊，到现在一无所得。

       读书反己，固不无警省处，终是旁无强辅，因循汩没，寻复失之。说这个读书反己，靠读书来反求诸己。固不无警省处，当然会有一点点偶尔的收获，对自己也有一点警省，是没有错的。终是旁无强辅，但是旁边没有一个明师的指点哪。因循汩没，那我就依循着过去我的认识我的习性，淹没在习性里而已，淹没在以前的做法里而已呀，没有一点点可以跳出这个泥沼的办法来呀。寻复失之，就是我纵读书稍有所得，反己又有一点所得，马上又丢掉了。为什么？外面一发生事情，我们的注意力就抢到外面去了，各位对不对呀？就像我们现在教学生反观，我们已经直指心田，就告诉你是里面一团气怎么回事。你开始返观，你开始返观，可是当外境来了，逆境来了，挑战了你的习性。你会发现当这个逆境来袭的时候，所有的学生，即使是我的学生也是一样，注意力全跑到外面。寻复失之，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何况是朱熹还未体会到心源，这是更正常的事情。都在外面，全部都在思考外面的事理怎么样安排调停，都在讲这个事情。

       近日一种向外走作，心悦之而不能自已者，皆准止酒例戒而绝之，似觉省事。最近我有一种心得，什么心得呢，就是一种向外走作，就是我的心猿意马往外奔驰啊叫向外走作。心悦之而不能自已，内心贪恋不已，然后那个在自己里面就编故事编画面。各位我们在妄想的时候是不是这样子，我们叫作走神，其实你没有走神，你正在想一个画面，你正在编故事，对不对？不能自已，那我要该怎么办呢？他说我想到一个简单的办法，皆准止酒例，准就是比照，都比照止酒例。就是戒酒的方法一样，戒而绝之，就是我如果常接触我就会贪恋不已，那我就自我节制，我干脆就戒绝。可是这个朋友常常要叫我去哪去哪，然后逗得我心猿意马乱跑。唉呀，干脆就先不见面了，我一个人好好地闭关，这都可以的呀。譬如说喝酒的人喜欢喝酒，你说少喝一点少喝一点，各位我跟你讲少喝是没有用的，更会引起他的瘾头，直接咔嚓断绝。比如说抽烟，你说少抽两根少抽两根，绝对没用。我以前戒过烟，戒了二三十次，我最明白。年轻的时候我抽很多烟，你把一包变成半包的时候，那半包特别香；当你把半包变到四根的时候，那四根不得了，每一根都像要你的命一样，勾你的魂，戒不掉的。然后你四根就变五根，五根就变八根，一击垮就又变一整包。而且不是一包，你会忽然觉得香烟比以前更好抽，抽到一包半。所以唯一戒绝的方式是什么呢？一刀砍断哪！我最后一次戒烟也是这样子戒成功的。所以自己就要找一些笨的办法来调教自己呀。

       皆准止酒例戒而绝之，似觉省事，这反而容易达到他的目的，我记得在网络上有一个听众问我一个问题，说她是一个女的，然后她跟她的上司发生了一段婚外情，然后她就问我说她要怎么办，她觉得他人不错。各位，人不错的人世上很多，难道你每个都要吗？然后我就劝她说，一刀斩断哪，千万不要再藕断丝连。后来呢，她的上司就离开原来的岗位，然后两个人见了面避开，不要走同样的路线。当然能够离开那个公司，分成两个公司最好。这个就叫作什么呢？皆准止酒例戒而绝之，似觉省事，这样才会干脆。要不然老是藕断丝连，这也不是办法。各位，对付我们的习性、贪念都要皆准止酒例。

       此前辈所谓“下士晚闻道，聊以拙自修”者。若扩充不已，补复前非，庶其有日。那我这个笨办法就是前辈所谓的下士晚闻道，聊以拙自修，那他所谓的前辈，这段诗是出自于宋代诗人苏轼所写的，这一首诗叫《贫家净扫地》“贫家净扫地，贫女好梳头。下士晚闻道，聊以拙自修”。就是说富有的人家有富有人家的表现方式，但是我们穷的人，我们穷的方式我们表现我们的人格。贫家的人净扫地，家里弄得一尘不染的呀。贫女好梳头，我们没有那些琳琅满目的金饰玉饰可以来装饰，但是我们梳理得干干净净，这是另外一种风雅。下士晚闻道，聊以拙自修，我们不是上等智慧的人，而且我们闻道又晚，而且我们方法又笨， 我们智慧又低。聊以拙自修，那我用最笨的方式来拙自修。怎么笨拙法呢？就是刚刚朱熹所说的断绝，皆准止酒例戒而绝之。各位，这个很重要噢，朱熹这么聪明的人，各位你知道朱熹有多聪明吗？你读完他著的《周易本义》，你读完他的《四书集注》，你就可以知道这个人多聪明了，非常聪明。他非常聪明，最后他就会想到他既然这么笨，他连心体都找不到，那我就用笨的方法。各位你看上等人愿意用笨的方法，我们这种笨的人，我们老是希望要效法那个什么上等人的做法。诶，什么这个济公不是也吃狗肉吗？什么六祖不是吃肉边菜吗？不是修行就要自在吗？干嘛守这么多戒律？各位你一听这种话，你就知道最下等的人才会讲这种话。最高等的人、生知安行的人反而喜欢用困知勉行的办法。第一等的人，他不排斥用最下等的办法，下学而上达。最下等的人老是给自己很多理由，嘴巴满口都是最上等的办法，然后来让自己干嘛？让自己淹没在欲望的洪流里面。各位要聪明，学学这些真正的上等人，要聪明啊。怎么个聪明法？皆准止酒例。

       若扩充不已，补复前非，庶其有日。如果能够这样，这个断绝，把心弄清静了一块；那个也断绝，又清静了一块。对不对，我就贪财，断绝，一毛钱都不拿，一毛钱都不赚也没关系，反正就断绝。我以前多骂人，到底要怎么骂刚刚好，先断绝再说，都不骂，好坏都不骂，为人家好为人家坏，反正我都不骂。来，你先把你的这个漏洞先补上再说，用最笨的方法，然后扩充不已。诶，心体慢慢光明啊，补复前非，庶其有日。那要补前面的过，这才可以期待呀，对不对？而不是遥遥无期呀。

       旧读《中庸》“慎独“，《大学》“诚意“、“毋自欺“处，常苦求之太过，措词烦猥。说我以前读这个《中庸》的“慎独”，我就以为说，一个人在四下无人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也要好好战战兢兢叫作慎独。《大学》的“诚意”还有“毋自欺”处，毋自欺就是这个如恶恶臭，如好好色，《大学》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慊。故君子必慎其独也。这个是在《大学》里面的一章。那说我在那里，就是常常在那边苦思，陷入文字上的翻译苦思太过。措词烦猥，他实际上指的就是一个内心的清静的本体而已，但是我却执意地用语言去翻译它，搞得一堆繁琐的文字。

       近日乃觉其非，此正是最切近处，最分明处。不过到现在为止，我才知道我过去的注解完全是错的。各位，这个朱熹亲口证明的，《四书集注》有关解释到这些地方的字眼，各位就可以不用看了。此正是最切近处，最分明处，这什么意思啊？说其实这几句话才是直接指向心体，最切近最贴切最分明的地方，这几句话都在讲心体。各位，那好，那我们怎么解这个东西？慎独什么意思啊？独就是没有好恶分别的侵扰的时候，心体一团泰和之气自由流行的这个当下，就是慎独。什么是叫作戒慎恐惧呢，战战兢兢地维护它的实相，就是戒慎恐惧。什么叫作诚意呢？良知的发现，你只要把人欲拿走就好了，良知自自然然本来就有的，这就叫做诚意，这叫做毋自欺，不要用贪嗔痴爱来欺瞒你自己。举凡你所好你所恶的，里面气血都会动，这叫毋自欺呀，而不是把它给压平了，压平了，你怎么压得平，那叫自欺呀。你里面很躁动，你外面表现得怎么样，很端庄很平静，这叫自欺。你要深呼吸把它压下去，这是违反我们的潜意识，违反阿赖耶识，这就叫作自欺。所以如果心体明白来看这些文字的时候，其实都是很简单的。他说到最近才体会到，这些字眼竟然都是最切近处、最分明处，直指心体呀。所以各位，我们在读这些古代经典的时候，王阳明不是教我们这样吗，你读不懂的，就把它引到心体来体会，反正都对。比如说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讲《传习录》的时候王阳明就这样讲的，绝对不会错。

       乃舍之而谈空于冥漠之间，其亦误矣。他说我当时舍离了这个心体，谈空于冥漠之间，满天都是文字，写得非常高妙，其亦误矣。唉，现在想一想这些华丽的词藻究竟能干什么呢，是准备要拿一个文学的诺贝尔奖吗，还是要干嘛呢？离心体这么远哪，一点实学都没有。朱熹感觉到非常的后悔。

       方窃以此意痛自检勒。勒就是像马把它用绳子拉回来叫作勒，说我现在好好地检点自己，好好地约束自己。现在我发现，啊！这个万法惟心哪。方窃以此意，到现在我才发现，古人讲经典没有废话，万法惟心，都在指出一个人的内在的良知、善意。孔子不是这样讲吗？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说《诗经》三百篇，哪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了，就是思无邪。无邪就是良知，就是我们的内心里面没有一点邪思，没有一点人欲，全部都是良知。所以我现在痛自检勒，好好地检点约束自己。懔然度日，这懔然就是戒慎恐惧的样子。我很戒慎，为什么？因为我的生命到了晚年了，眼看就已经没多久了，棺材都已经十分之九都已经进去了对不对？剩下这一丁点的日子，我要不要戒慎恐惧？我要好好戒慎恐惧。惟恐有怠而失之也，说我现在很怕浪费时间，恐怕又失去了我现在的体会。至于文字之间，亦觉向来病痛不少，至于我过去所作的翻译解释，唉呀，现在想起来错误真是非常的多呢。

       盖平日解经最为守章句者，然亦多是推衍文义，自做一片文字；他说我平日解经典我是最为严谨的。他说我最为守章句者，他说我是一章一句，我最为严谨，我也不敢添加什么。算来我是一个做学问很严谨的人，但问题是我少了一个心体呀。然亦多是推衍文义，难道我就做些什么呢，白话翻译，翻来翻去，找一些更恰当的，看起来更合乎逻辑的，然后我就把它给解释上去呀。自做一片文字。

       非惟屋下架屋，说得意味淡薄，现在想起来真的是屋下架屋，人家都盖好房子了，我呢多此一举，在它下面又做了一个屋顶，做了一个屋檐，又盖了一栋房子。对不对？然后又有一个在解释朱熹的，又从朱熹下面再盖一栋房子。各位，人家都已经盖好了呀，架构完整啊，我们多此一举画蛇添足啊。各位，朱熹这个时候发现，他完全是屋下架屋，多此一举、画蛇添足。说得意味淡薄，唉，现在体会到心体之后再去咀嚼那些翻译，真是毫无滋味呀。各位，真的是如此的，如果我们体会到心体，心体体会明白，拿起古圣先贤的经典，唉呀，这个每一句都意味深长。就拿起那些贤人再翻译的，不止是淡薄，动不动就要看到他的错误，这个就是最不智的地方。

       且是使人看者将注与经作两项工夫做了，并且，我这一注解，让那些来学习看的人哪，把我的注解跟经，作两项功夫，为什么呢？因为经指的是直指心体，在心体上的良知上啊，在流行之体上做功夫，那看我的经的人是在翻译上做功夫，这两者毫无关联。

       下梢看得支离，至于本旨，全不相照。下梢就是末梢，这比喻什么呢？比喻文字解释，文字解释距离心体很远哪，是末梢。他从末梢看，看得这个文章全部支离，为什么？因为都不在心体上啊，至于本旨，就是本心哪，全不相照，一点关系都没有。

       以此方知汉儒可谓善说经者，不过只说训诂。他说到现在我才知道汉儒那么多，汗牛充栋的文字里面，所谓解经解得最好的人，一堆知名学者，不过是只说训诂。训诂是什么意思，文字翻译，文字翻译训勉义理就这样。

使人以此训诂玩索经文。训诂经文不相离异，只做一道看了，直是意味深长也。他说假使现在有一个人，他在解释这些训诂的时候他是玩索经文。训诂跟经文是直接联接，联接是什么意思啊？经文讲本心哪心性啊，你所有的翻译都得要在心性上。训诂经文不相离，只做一道看，经文直指心性。经文一直都是这样，直指心性。比如说《中庸》首章，喜怒哀乐之未发之谓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明明跟喜怒哀乐有关，后面的慎独等等诚意、毋自欺，都得要跟喜怒哀乐有关。那喜怒哀乐在哪里，不是在字上，在哪？在你喜怒哀乐发的时候，就这个感觉上啊。这个就是经文跟我们的本心不相离。那你的训诂呢，你一定要跟经文不相离，经文跟本心不相离。做一道看了，同一个内在的事，皮肤内的事，直是意味深长也，这才是真正意味深长的经典哪。

       好，这一节讲到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