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学13｜效用与价值：为何“无趣的有用”和“有趣的无用”充斥着我的生活？

欢迎来到社会学板块第13讲，我是孟庆延。

上一讲，我们聊了社会学的思维方式，结构与行动，今天，我跟你聊一聊社会学另外一种思维方式，效用与价值。

自从我做大学教师以后，每年高考填志愿的时候，都会接到各种亲戚朋友的电话：“你说我们孩子报什么专业好呢？”我说：那要看孩子的兴趣是什么啊。当我每每这样回答的时候，不出意外都会得到这样的回复：嗨，他懂什么啊，兴趣能当饭吃吗？你就说哪个专业以后更有用更好就业吧？

举这个例子，并不是想要对亲戚朋友的选择做出高下的评判，因为每个人的选择，都有自己的道理。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个故事背后蕴含的思维方式，也就是我们这一讲要说的，效用与价值。从社会学的分析视角看来，每个人行动选择的背后，都关乎效用与价值。

【工具理性行动与价值理性行动】

说到效用与价值，我们又要提起马克斯·韦伯了。韦伯对于现代人的社会行动，以及社会行动背后的动机，有着独到的分析视角。他将人类的行动分成两种，一种是工具理性行动，另一种是价值理性行动。这两个词看上去很抽象，但其实并不难理解。所谓工具理性行动，是指人根据周围环境和其他人对自己的期待所进行的行动，这种行动有着明确的“有用性”为目的，而且是被个体经过理性计算后得出的最符合成本/收益原则的行动。简单来说，一个人的工具理性行动，并不看重行为本身的“价值”，而是看重行为能否实现最有效率、成本最小并且收益最大的目的。而价值理性行动则相反，它是指一个人由于坚定地相信某一行动所具有的价值属性而采取的行动，这种价值一般都是超越纯粹“效用”逻辑的，更偏向于理想、信仰、情感、伦理和宗教层面。

对于持工具理性的行动者来说，他常常把外在的人或物当做自己实现目标的工具，而且要选择“最划算”的工具，而价值理性行动者则不一样，对于他们来说，行为本身的价值和意义是至高无上的，至于方法是否具有性价比、后果会是怎样并不在考虑之列。

韦伯对社会行动的分类本质上就是“效用”与“价值”的划分。

还是用大学生在大学里上课来举例子。比如，两位老师各自开了一门《社会学概论》的课，其中一个老师授课水平特别好，但是呢，课程每周都有作业，而且期末闭卷考试，还从来不给划范围，给分也很严格，很少有人能到85分以上；但是另一位老师呢，开的同样的课，上课经常照本宣科，枯燥无聊，但是一不点名，二不留作业，三给分很高，普遍都在85分以上。面对这样两个老师的课程，学生会选择哪个呢？

如果用韦伯对社会行动的类型划分来看，选择第一门课程的学生，其实是价值合理性行动；而选择第二门课程的学生呢，其实是工具理性行动。

【效率与价值，孰优孰劣？】

知道了效用和价值思维是什么，接下来就是这两种思维哪个更好的问题了。在现实社会里，我们经常会看到这样的情况，主张价值至上的理想主义者对主张效率至上的人非常鄙视，他们觉得，工具理性显然缺少更深层次的“价值感”和“意义感”，没有追求。而主张效率至上的人对理想主义者也很不待见，觉得他们不食人间烟火，活得太“飘”。 双方都有自己非常正当的理由，但在社会学看来，这两种行为并无对错高下之分。因为，任何一种行为，不管出于什么动机，发展到极致，都是一种危险。

的确，听上去，工具理性似乎有着极强的功利性，但这就意味着价值理性行动就一定是好的吗？不是的，价值理性行动也有它的问题。你想想，像ISIS的极端宗教组织，为什么是邪教呢？就是因为这个组织宣扬一套抽象的宗教观念和价值观念，并且要求其信众将这个至高的价值观念奉为行动的信条。为了实现所谓至高的理念，这个组织可以不顾一切现实，不顾一切人类最基础的情感。因此，才会有针对平民的恐怖袭击，他们不惜以儿童来做人肉炸弹。你看，纯粹和极端的价值合理行为也是非常恐怖的，也不一定就是好的。韦伯正是非常敏锐地看到了这一点，才指出现代社会的本质，其实就是工具理性的不断蔓延与扩张，以及随之而来的“祛魅”。什么是祛魅？就是让人们不再陷入那种纯粹为了价值理性所带来的不计后果的迷狂，并以此来工具理性支配自己的行动。

但是，单纯看重效率的工具理性也不见得多么完美，其实我们每一个现代人都是工具理性的受害者。美国有位社会学家将现代社会概括为“麦当劳化的社会”。什么是麦当劳化的社会呢？就是一个“工具理性”覆盖到社会生活各个角落的社会。如果常吃麦当劳等快餐，你就会发现，它的存在，是最符合我们对食物“热量”要求的，没什么味道，但是能够补充身体运转最需要的能量。换句话说，是否美味并不是最重要的，满足身体所必需的能量才是其本质目的。而且，麦当劳的食品都是在高度标准化的生产线上生产出来的，而且可以保证各地出产的巨无霸汉堡口味一致、单个汉堡的生产流程和生产时间也是一样的。这是不是和韦伯所说的“工具理性行动”有着同样的逻辑？

麦当劳化的社会是个非常形象的比喻，因为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遍地是这样的逻辑。无论是婚礼葬礼，我们都会发现，都有专门的公司来提供“一条龙”服务。什么是“一条龙”呢？就是一整套标准化的流程。这像不像工厂里的流水生产线？

是的，麦当劳化的社会就是把标准化与流水生产线的模式扩展到整个生活的社会！生产线中的每一个步骤以及每一个环节，都有着明确的“用处”，这个“用处”还是以效益最大化为目标的。麦当劳化的社会，就是工具理性过度发达的结果。工具理性的过度发达带来了什么呢？带来了最近社会上反复提到的热词“内卷”。一个学生，修了很多门课，不断围绕学分、绩点展开过度竞争；一个学者，写了很多文章，但每篇文章都没啥实质贡献，也并没有发现或者解决什么新问题，只是单纯为了完成“KPI”的考核。所以韦伯才会在一百多年之前喟叹，人是生活在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中的动物，但是如果这个“意义”只是被各种“工具”填充，那么现代文明终将走向由工具理性所编织的“理性的牢笼”。

好了，价值极端化会带来类似ISIS这种不计后果的价值迷狂，效用极端化会导致整个社会被工具理性淹没，社会内卷成瘾。说到底，效用和价值，根本没有谁高谁低，没有孰优孰劣。但的确，现代社会正在遭遇着工具理性过度弥漫的困扰，怎么解决呢？我的答案是，找到平衡点。

【面对铁笼：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的平衡】

也许你会说，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听起来很像马斯洛的需求理论啊？工具理性是低需求，价值理性是高需求，是这样吗？我明确地回答你，不是。一个人低收入者，也有超越物质的追求和希冀，而一个高收入者，很可能他的生活逻辑里只有对效率的追求。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并不是一个非此即彼，互相排斥的关系，大多数情况下，我们每个人的行动中都可以看到它们两者的影子，也正是因为两者共存，我们才会感受到在“效用”与“价值”之间的紧张。只不过，在现代社会的情境下，工具理性越来越成为了主导力量，引导着人类走入了“麦当劳化”的社会。

也许你会说，那人类岂不是没有希望？其实并不是这样。现代社会本质上对人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就是它要求我们在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之间，找到每个人自己的平衡点。简单地说吧，你既要在现代社会生活中不断地学习如何有效的完成工作、实现目标，同时又不能忘记自己行动的价值和意义究竟是什么。这，才是时代对现代人的考验。

比如，一个人真的喜欢哲学、历史、文学、社会学等等这类看上去没有什么太好就业前景的学科，那么是否意味着就要放弃这些而选择更容易挣钱的专业呢？我的老师以前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学生问他，说老师我很喜欢社会学，但是我怕一直读这个学科以后没饭吃。我老师回答他的话，我一直铭记在心：如果你真的热爱一门学问，并决定以此为天职，只要你肯下功夫，按照学科的规律认真努力，那么，它终究会热爱你的。只是，我们今天的人，越来越少相信这个道理。

其实，社会学的魅力和意义，并不在于告诉你应该追求工具理性还是追求价值理性，因为这两种人类的社会行为，其实很多时候共存于我们的生活之中，而且任何一种行为的过度发展都会带来相应的危险。社会学的价值在于，解释人类行为背后的逻辑和类型，而效用与价值、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就是重要的分析视角。

你在生活中是如何平衡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的？欢迎你在留言区分享你的看法，或者加入社群讨论，我们下一讲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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