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陈思呈：孙悟空的学生生涯

撰稿：陈思呈

演播：田洪涛

上一回讲到孙悟空拜了须菩提祖师为师，得了姓名，开始了他的学生生活。一开始，他等于是一个学徒，言语礼貌要学，寻柴燃火也要学，洒扫应对要学，进退周旋也要学，孙悟空没有父母，在这里师父和师兄们教的就是为人处事的一切基础技能。

很多民间故事、童话故事，都有类似这样的结构：A如何如何，不行，B如何如何，也不行，C如何如何，终于行了。以安徒生童话《笨汉汉斯》为例：大儿子能把整个拉丁文字典和这个城市三年来的报纸都背诵下来，但还是娶不到公主。二儿子能精通公司法和每个市府议员所应知道的东西，但还是娶不到公主。三儿子是一个“笨汉”，什么都不会，一无所有，最终娶到了公主。

孙悟空在须菩提祖师那里学艺这一回，也有类似的叙述结构。

师兄们个个端坐学道，就他孙悟空抓耳挠腮，颠狂跃动；师兄们谈的是公案比语、外像包皮，就他孙悟空挑肥拣瘦，术流静动都不学；师兄们个个“鄙贱嫌恶”他，师父也嫌他“你虽然像人，却比人少腮”，结果他却像笨汉汉斯一样，不但半夜三得到师父开小灶，学长生之道，还“多里捞摸”，学了个七十二般变化。

关于孙悟空学道的交流过程，也是同样的叙述结构：祖师想教他个术字门中之道，他不学；想教他个流字门中之道，他不学；想教他个静字门中之道，他不学；教他个动字门中之道，他也不学。结果他学的是“长生之妙道”，最是“得了好事”，完全实现了自己的初心。

须菩提祖师自从发觉孙悟空能读懂自己的暗号，对他情有独钟，甚至还当着众门生的面专门传授了孙悟空“筋斗云”的方法。众师兄见状，一个个笑嘻嘻地说，悟空真幸运，学了这本领，最差也能给人家当铺兵（也就是送快递的），再不会没饭吃了。

这样的叙述方法有节奏感，前面一抑再抑，为的是最后的扬。但孙悟空的“扬”，扬得太厉害，后果很严重，所谓得意忘形是也。这一天，大家在松树下聚会，师兄们对他说：悟空，你哪世修来的缘法？师父专门教你一人的本领，你给我们演演呗。

孙悟空就来了劲，请众师兄们出题目，让别什么就变什么。师父听到喧哗，出来一看，十分生气。他讲了一大段话，可以说是传给孙悟空为人处事的重要道理，原文如下：

祖师说：“这个工夫，可好在人前卖弄？别人见你有，必然求你。你若畏祸，却要传他，若不传他，必然加害。”

做个简单比喻就是：你在别人面前炫富，别人就要来跟你借钱，你如果怕得罪人，只能借了，如果不借，他就恨上了你。

然后须菩提祖师让孙悟空赶紧走，还说他“这去，定生不良”，让他不能再说是自己的徒弟。

这一节是百回本西游记里面的谜团之一。须菩提祖师本来是对孙悟空另眼相待，厚爱有加，然后突然变脸。就像个活雷锋，把看家本领传授给孙悟空后，不但不求回报，还做好事不留名。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从这个角度看，这个须菩提祖师才是孙悟空真正的老师，而不是唐僧，唐僧没有传授给孙悟空任何本领，孙悟空的核心技能，都是在须菩提祖师那里习得的。

须菩提祖师的心理引发无数读者猜疑，这里我也斗胆猜测一下。须菩提祖师对孙悟空的能力和悟性都非常欣赏，那么，他赶走孙悟空的原因，既可能是为孙悟空的前途着想，也可能对孙悟空产生了难以启齿的忧虑。不管什么原因，从他的表现看，他这想法来由已久；他的“翻脸不认人”，看起来不像突然发生的。

终于等到孙悟空炫富的狂妄行为，他借机放大自己的怒火，趁此与这个危险份子一刀两断。

如果他真的要教育孙悟空“为人低调”，不至于现在才教。但他不对孙悟空做出预警，正是因为他在期待孙悟空犯这么一个错，给他们的关系破裂提供一个机会。

这也可谓是须菩提祖师的“良苦用心”。

孙悟空就此回到了花果山，发现花果山的直北下，也就是正北方，住了一个混世魔王，孙悟空出门这些年，那帮无主的猴子猴孙正是没脚的螃蟹，正好是混世魔王下魔爪的机会。这也给了孙悟空一个大展身手的机会。

孙悟空在须菩提祖师那里学的本事马上就用上了：“你量我小，要大却也不难。你量我无兵器，我两只手勾着天边月呢。”

这是全书中孙悟空第一次正式与敌人格斗，这个时候，他还没有获得金箍棒，所以都是赤手空拳。如果我们细看书中描写，会发现这一场打斗，充满了人类在童年时期的天真和憨拙，与后面孙悟空大闹天宫或者在取经路上与各类妖魔的打斗，都是很不同的。

首先看其动作：“那魔王被孙悟空掏短胁、撞丫裆”，其它的猴儿也是一样：“钻裆的钻裆，扳脚的扳脚，踢打拔毛，抠眼睛，捻鼻子，抬鼓弄……”

用白话文解释一下，掏短胁就是掏胳肢窝，撞丫裆就是撞击裆下，抬鼓弄就是许多人把一个人抬起来，将他翻倒，这一场打斗的特色动作可能会被粗心的读者忽略，但它们其实是很重要的。

如果说第一回时，在花果山里“跑沙窝、砌宝塔、赶蜻蜓、扑八蜡”是孙悟空的童年时期，那么，这一回里，跟混世魔王“掏短胁、撞丫裆”就是孙悟空的少年时期。

这场格斗的背后，其实揭示了一个基本事实：在全书前两回中，孙悟空已经完成了从童年时期到少年时期的过渡，学得核心技能，并且从争斗中感受到自己的力量，他开始拥有真正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