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学11｜理性与文明：现代社会中的爱与愁

欢迎来到社会学板块第11讲，我是孟庆延。

或许你会有疑问，理性与文明不是现代社会的重要标识吗？这还有什么可聊的，没错，这两个词的对立面是“愚昧”、“野蛮”、“未开化”、“疯癫”等等。可以说，正是有了理性的发展和文明的进步，也才有了今天我们科技昌明、快捷便利以及相对和平的生活，这是毋庸置疑的现代人的共识。

然而，理性与文明真的只是一味地给予人类好的东西吗？它们真的只讲奉献，不求索取吗？理性与文明本身，真的就不存在什么问题吗？它们从何而来？又如何塑造现代人的社会生活呢？究竟什么是理性？什么又是“文明”？

提出这样的疑问并不是我故意找茬儿，而是因为理性与文明在带来发展和进步的同时，也构成了现代人“紧张感”的重要基础。你肯定会很好奇，这怎么可能？

【理性与文明：现代人“紧张感”的基础】

不妨先来看看，什么是文明。文明这个词既是名词，又是动词；比如我们说的“现代文明”，它就是个名词，而如果说“请你文明一点”，这就是动词。其实文明的含义很简单，就是你的行为举止，特别是你在公共场合的行为举止，要符合一个社会大众所共同认可的标准和准则。比如，我们和别人发生了意见分歧，或者有了冲突矛盾，要么应该诉诸法律途径，要么双方坐下来好好谈判。如果直接诉诸暴力，我们就会给这样的人贴上一个“野蛮”的标签。那么“文明”意味着什么呢？

德国著名社会学家埃利亚斯有本书叫《文明的进程》，他说文明的本质意味着对冲动性的情绪和攻击性的身体本能的压抑与控制，文明意味着你不能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仅如此，文明还对人类的活动做出了隐私与公开的区分，比如，在西方的中世纪甚至更早的时候，暴露自己的身体甚至人类的性活动都并不完全属于“私密”的范畴，但是现代文明诞生之后，这些渐渐成为了需要隐蔽的私密。人类的很多身体行为变成了“私密”，既受法律保护，也受道德约束。这就是现代社会。

但是啊，其实在人类发展的漫长历史过程中，很多在今天看来是私密的和不文明的行为，在之前都是无所谓的。比如，很久以前，西方人吃饭并没有像今天如此讲究餐桌礼仪，甚至可以直接用手。

现代人把文明与野蛮的分界，公开与私密的区分，都称之为“进步”。但是你不能否认，这些都是人类所不断赋予的价值标识，其背后的本质是对人类本性的压抑，对人类身体行为的控制。也正是这些，在最为日常的文明生活中，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生产着我们的“压抑”和“紧张”。我们人类就是在“本性”和“文明”之间，紧张地生活着。

说完了文明，我们再来看一看“理性”这个词。与文明一样，这也是一个有着多重涵义的词汇。如果我们不去讲那些宏大而抽象的概念，那什么是“理性”？理性就是不冲动，就是能够克制自己的情绪，按照既有的规矩、秩序和准则去做事；同时理性还意味着尽可能按照“效率最大化”去做选择。比如，无论是高考填志愿还是你在谈婚论嫁的时候，很多家长都会发出“这是人生大事，还是要理性”这样的谆谆教诲。

说白了，理性就是“不可随心所欲不计后果”。因为一个人如果只凭着自己的本能和意愿做事，不仅可能会给自己造成损失，还有可能破坏整个社会秩序。因此，如果一个人实在太不理性了，冲动疯狂到越过了行为的界限，或者完全不受控制，那么就只有两个极端结果，要么被现代司法体系界定为犯罪被送入监狱，要么就被现代医疗体系判定为精神病送入疯人院。

说到这里，你可以想想，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犯罪和精神病这两者是不是总是被联系在一起呢？无论是美剧还是国产电视剧，都有类似的题材，什么《犯罪心理》，什么《心理罪》，对吧？更值得注意的是，我们看现在的新闻事件就会发现，一旦有人杀人了，让他免除死刑的最好方式，就是拿出“精神病”的医疗鉴定，或者至少可以拿出心理疾病的权威证明，比如“抑郁症”、“躁狂症”、“双向情感障碍”等等。

所以，理性与文明，说来美好，但根本上，其实是对人生物性本性的一种压抑与克制。按照理性与文明的标准，不够理性或者不够文明的人，就会被归为犯人，或者是精神病人，总之就是不正常的人。

【现代司法体系与医学体系对人的规训与惩罚】

法国著名的社会学家福柯有两本非常有名的书，一部是《规训与惩罚》，另一部是《疯癫与文明》，讲的就是这个问题。在福柯看来，现代文明的两个核心，一个是基于文明而公开的司法体系的建立，另一个则是以自然科学为基础，现代医学发明出的识别和鉴定“精神病人”的体系，这两套体系本质上都是在对现代人进行着分类与识别的工作。它将现代人区分为“正常”和“不正常”两大类，罪犯与普通人，精神病人与正常人，就是这种分类的直接产物。

先说现代司法体系对现代人的区分。现代司法体系本质上是在给那些破坏“秩序”的人以惩罚，而惩罚的重要方式就是将罪犯从普通人中识别出来，进而区隔开来，单独进行规训和管理。启蒙运动带给现代人的最大变化，是使现代人相信，一个人的行为可以反映他的灵魂与人性。因此，罪犯被关入监狱,一方面是因为他从行为到灵魂，已经不符合现代社会对“正常人”的界定，并且他的行为产生了对其他人的危害；另一方面，监狱这样一种惩罚机制的设置，其实带有着“治病救人”的意义，通过对罪犯行为的全面规训和严格控制，现代社会认为可以拯救他们的灵魂，以便于刑满释放后重新“回归社会”。

同样，随着自然科学的发展，以“科学”为名的现代医学不再只是处理生物学意义上的生理疾患，而是认为人的精神状况和心理状况出现问题，也是生理原因造成的。由此，现代医学渐渐发展出一整套日趋完备的诊断和治疗体系，来甄别各种精神疾病和心理疾患，并分别对症下药。因此，过去的“疯人院”这个名称不复存在，而是被“精神病院”所取代。某种意义上，精神病院和监狱有着类似的逻辑和机制，就是对身处其中的“病人”进行行为上的规训，只不过，如果说监狱是通过行为约束惩戒和宣传教育进行矫正的话，精神病院则是通过规训和药物来进行治疗；如果说监狱的罪犯根据犯罪情节的不同而有着确定刑期的话，精神病院则往往更像是宣判了一种无具体期限的治疗。

那么，这种区分真的是对的吗？如果你看过一部著名的影片《飞越疯人院》的话，就会发现，所谓“疯人”，或者说“精神病人”，的确在很多方面异于常人，但是这种异常并非只有消极的意义和破坏性的影响，他们想象力丰富，思维活跃，甚至有着超于常人的创造力。只不过在“理性”与“文明”的现代光环下，现代社会以一套系统性的方式将这一柄双刃剑给磨平了，并且牢牢将其装入到“刀鞘”之中。

此外，我们还会观察到一个现象。今天我们经常对司法体系的反思和批评除了“执法不严”之外，就是“立法不细”，总是觉得既有的法律体系应该可以分类更细，涵盖更全；同样的，在我们医学体系，在处理精神和心理疾病的时候，也出现了这样一种趋势，心理疾病的识别越来越细致，疾病的类型和种类也越来越多。这当然是科学的发展和文明的进步，但是本质上这也是我们的分类体系不断繁殖和发育的具体体现。

分类体系越来越细、分类的覆盖范围越来越广，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有什么“不好”呢？其实，这并不谈不上“不好”，但是这意味着我们在日常生活中的个体行为，也将日益被纳入这一体系的监视、识别与规训之中，而现代人，也必然将进一步压抑自己的本性，在司法体系和精神病体系的规训下，变得越来越理性、越来越文明，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使自己的行为符合现代秩序越来越细的要求。

【与紧张共生：现代人需要面对的永恒话题】

从第一讲到这第十一讲，我们讨论的话题，几乎都能看到现代人的“紧张”。其实我想告诉你的是，这种紧张，并不来单纯来自于个体，而恰恰来自于“现代社会”和“现代文明”，同时，这又是我们每个人共同构造出来的。

简单来说，现代文明的基础是科学、理性、自由、平等、独立，这是我们的共识，也是现代社会带给我们的福祉。但是，现代秩序本质上也是一个庞大的分类系统，这个分类系统的特点是精确和标准，它由现代人共同构造起来，因此将我们在各个领域内区分成“正常”与“非正常”两大类，理性、成熟、压抑自己“随意所欲”的本性、克制自己的攻击性、抑制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是现代社会对人的要求。在司法和医疗领域，这样的分类机制确实能够保证大多数社会成员的生命与财产安全；但是在其他诸如像职业选择、婚姻生活等领域，这样的分类系统和秩序要求却在给我们塑造着最为日常的紧张。“为什么你不能像谁谁那样找一个安稳的工作？”“你都三十岁了，为什么不能像大多数人那样找个差不多的人结婚过日子？”当你在生活中遇到这样的诘问的时候，你恐怕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现代文明的系统分类”造就的结果，因为这些灵魂拷问的背后，所贯穿的标准，就是符合大多数社会成员的“理性标准”。

通过这十一讲，我并不是在批判现代社会，因为我们都在享受着科学与文明的发展带来的成果；我只是从社会学的视角，来告诉你，现代文明系统本身，在生产着“幸福”的同时，也在不断塑造着“紧张”；政治与宗教之间，法律与道德之间，职业与理想之间，本性与越轨之间，常态与变态之间，这些紧张几乎无处不在。与这种紧张共生，是现代人需要面对的永恒课题，这就是现代社会带给我们的爱与愁。

关于现代社会中的理性与文明，你有怎样的看法？如何理解理性与文明背后的“进步概念”？欢迎你在留言区分享你的看法，或者加入社群讨论，我们下一讲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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