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 高僧调情戏女妖

大家好，我是马瑞芳，欢迎听马瑞芳品读西游记，我们今天讲高僧调情戏女妖。

小说要好看，总得不断增加些新内容，搞点新噱头，小说家吴承恩知识丰富，曾经叫唐僧用中药名组成一首诗叙述思乡苦恼，他们在比丘国救小儿，灭妖道，比丘国人给他们传影神，立牌位，顶礼焚香，举国君臣百姓礼送出门，唐僧却又想起家乡来，他说，徒弟：

    我自天牌传旨意，锦屏风下领关文。

    观灯十五离东土，才与唐王天地分。

    甫能龙虎风云会，却又师徒拗马军。

    行尽巫山峰十二，何时对子见当今？

 

表面上是叙述唐僧离开唐太宗之后，经过许多艰苦，现在想什么时候再回去见唐王啊？却把每句诗巧妙地嵌进骨牌名，比如“天牌”，“锦屏风”，“天地分”，“龙虎风云会”，“拗马军”，“巫山十二”，“对子”。用骨牌构思小说情节，是明清小说家的共同特点，《金瓶梅》和《红楼梦》多次这样写，神魔小说《西游记》把它用到人物抒情上了。

我们还是看看从八十回“姹女育阳求配偶，心猿护主识妖邪”到第八十三回“心猿识得丹头，姹女一堂本性”四回故事讲的高僧调情戏女妖。高僧是哪个？唐僧，女妖是谁？无底洞的老鼠精。唐僧曾经顶住女儿国王以西施之美、举国之富，招他为婿、不再做和尚而做国王的诱惑，曾经顶住了蝎子精一心一意拉他上床纠缠不休的性诱惑，曾经在七个美少女蜘蛛精的裸体前边心如铁石，现在，他却要跟妖精调情了。是唐僧终于顶不住女色了，完全不是，是吴承恩要给人物增加一些新的色彩，叫他更复杂一些，丰满一些。也叫故事更好看些。

唐僧心中永远有个柔软的角落：对弱者的同情；唐僧耳朵永远听不得一种批评声音：您不是大慈大悲？怎么见死不救？遇到红孩小妖，他不就是心善见不得孩子受苦，怎么也不听孙悟空的劝解，结果差点成了红孩和牛魔王的盘中餐？

这不，离开了比丘国，继续往西边走，唐僧又同情上女妖，他要当义侠“佐罗”了。

孙悟空化斋去了，唐僧在黑松林听到美女呼救，据说被强盗捆在树上已五天。唐僧命猪八戒解开女子，这种事猪八戒是领不到票的想干，恰好孙悟空飞回拦下，说这个女人是妖怪。猪八戒立刻现场诬陷，说：猴哥不让我们解，他等我们走了后，翻斛斗云回来干“巧事儿”，被猴王好一阵痛斥。一场唇枪舌箭的辩论后，唐僧根据经验，判断猴王是对的，师徒丢开女子登程。这事不是已经解决了？而这个女子往唐僧耳朵吹进几句话：“师父啊，你放着活人的性命还不救，昧心拜佛取何经？”这两句话扎着老和尚死穴，还是得返回救下女子，带到镇海禅林寺。

西天取经走十几年，取经僧这会儿终于遇到外国和尚了，唐僧看到的外国和尚什么样？

　　头戴左笄绒锦帽，一对铜圈坠耳根。身着颇罗毛线服，一双白眼亮如银。手中摇着播郎鼓，口念番经听不真。三藏原来不认得，这是西方路上喇嘛僧。

喇嘛和尚见唐僧眉清目秀，面貌俊雅，额阔顶平，耳垂肩，手过膝，好像罗汉临凡。走上前扯住，笑嘻嘻捻手捻脚，摸鼻子，揪耳朵，表示亲近。领出七八十个小喇嘛与唐僧师徒见礼，办斋管待。看这段描写，镇海寺好像在藏南？但小说不是地理书，且不管它。

唐僧思乡，被孙悟空批评“全不似个出家人”。没想到镇海和尚比唐僧更不像出家人，他们贪恋美色丢性命。唐僧感风寒病倒三天，没走路，而寺里就死了六个和尚。孙悟空准确判断：就是住在天王殿的女妖干的！

孙悟空变个十几岁小和尚侦察，深夜打鼓敲钟。到殿前，妖怪出现，色诱“小长老”。孙悟空露本相，妖怪架起双股剑，玎玎珰珰，左遮右挡。孙悟空一时打她不倒。妖怪将左脚花鞋脱下变本身模样挡住猴王，真身化清风把唐僧摄到陷空山无底洞。

唐僧早就年逾不惑，无产无业无钱财，地地道道“凤凰男”，却不用上什么“非诚勿扰”电视相亲，总有天上地下、各行各业、各种各类“绝代佳人”争着抢着要嫁给他。连杏树都要给他做新娘。“木犹如此，人何以堪？”女妖抢唐僧故事写了又写，编了再编，作者难道没别的招数了？话又说回来，唐僧如果不一再走“救人害己”老路，如何完成命中注定的九九八十一难呢？

猴王丢了师父，一肚子气，说要打杀师弟再去救师父，沙僧给他跪一跪，八戒保证负弩前驱。猴王拘出土地问明女妖在什么地方，兄弟四人（包括白马）腾云到陷空山。猴王派八戒问路。怪哉，聪明灵俐的猴王不去，为人谨慎的沙僧不去，专派笨嘴拙知的八戒去？小说家故意制造笑料，小说得出点闲板。

八戒见到两个打水的女人头戴一尺二三寸高篾丝鬏髻，甚不时兴，近前开口就叫“妖怪！”妖怪轮起杠子劈头就打。猴王知道八戒挨打原因后说：“打得还少！”接着说“温柔天下去得，刚强寸步难移。”给猪八戒上堂“柔能克刚”专题课：晓得杨木和檀木么？杨木性软，巧匠取来，雕圣像、刻如来，装金立粉、嵌玉装花，万人烧香礼拜，受无量之福；檀木刚硬，油房做柞撒，铁箍箍头铁锤打，“只因刚强，所以受此苦楚。” 

什么时候啦？师父生死不知，猴王倒有闲心聊天卖弄学问？再说，猴王什么时候放下刚强，变温柔？

杰出的小说家，就得这样写小说，不慌不忙，娓娓道来。小说小说，小家珍说。小说绝不能写成调查报告，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竹筒倒豆子，毫无蕴藉；小说更不能写成哲学论文，概念是概念，推理是推理，结论是结论，枯燥乏味；小说也不能写成戏剧，对话要言不繁，说必说到要害上。小说必须有些闲情，有些逸致，有些噱头，有点啰索劲儿，特别是长篇小说，才好看。同样是小说，看《西游记》，也甭指望猴王像关羽人到马到青龙偃月刀到华雄人头落地，得耐住心思，或者说，得兴致盎然听小说家慢慢地给你编来。

八戒修完植物哲理课，变个黄胖和尚，见女妖称“奶奶”问了准信来，回来告诉孙悟空：“两个抬水的妖精说，安排素筵席与唐僧吃了成亲哩！”

    猴王变苍蝇飞入无底洞，看到黑松林女妖越发标致了：

发盘云髻似堆鸦，身着绿绒花比甲。

一对金莲刚半折，十指如同春笋发。

团团粉面若银盆，朱唇一似樱桃滑。

端端正正美人姿，月里嫦娥还喜恰。

 

《西游记》不管菩萨还是女妖，都是三寸金莲，而缠足是后五代才有。我们不管它。

师父，动不动就思乡的师父；动不动遇磨难流泪的师父，“皮松”的师父，“脓包”的师父，在这样的美色面前，还能顶得住吗？猴王得考察一番师父的真性情！“假若被他摩弄动了啊，留他在这里也罢！”“苍蝇”展翅在唐僧光头上叫了声“师父”：

三藏认得声音，叫道："徒弟，救我命啊！"行者道："师父不济呀！那妖精安排筵宴，与你吃了成亲哩。或生下一男半女，也是你和尚之后代，你愁怎的？"长老闻言，咬牙切齿道："徒弟，我自出了长安，到两界山中收你，一向西来，那个时辰动荤？那一日子有甚歪意？今被这妖精拿住，要求配偶，我若把真阳丧了，我就身堕轮回，打在那阴山背后，永世不得翻身！"

老和尚艳福不浅，道心却坚。猴王安排师父行“美男计”，唐僧居然超水平发挥调情功力，他和妖精偎玉依香，口称“娘子”，假装和妖精喝酒，将酒杯斟起喜花儿，猴王变小虫儿飞在酒泡下，“他把我一口吞下肚去，我就捻破他的心肝，扯断他的肺腑，弄死那妖精！”孙悟空想得很好，而千娇百媚的妖精，叫着“长老哥哥妙人，请一杯交欢酒儿！”却发现酒中“小虫”轻轻弹出。猴王妙计告吹，只好再设新计，变成红桃子，由唐僧“浓情蜜意”送进“娘子”肚子。猴王戏法儿照样变，妖精被他闹得痛不可忍，只得将唐僧送出无底洞。

    唐僧真的被救了，哪儿有这么容易的事，孙悟空还得继续救，而且得到天宫状告普经多次帮助他的李天王父子，我们今天就讲到这里，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