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见的叶圣陶》

《我所见的叶圣陶》

00:00
10:11

我所见的叶圣陶

 

作者:朱自清

朗读者:学府中学 王立平老师

导读:爱的需求或力量一旦死去人就成为一个活着的墓穴苟延残喘的只是一副躯壳 

 

原文欣赏:  

我第一次与圣陶见面是在民国十年的秋天那时刘延陵兄介绍我到吴淞炮台湾中国公学教书到了那边他就和我说:“叶圣陶也在这儿。”我们都念过圣陶的小说所以他这样告我 

我好奇地问道:“怎样一个人?”出乎我的意外他回答我:“一位老先生哩。”但是延陵和我去访问圣陶的时候我觉得他的年纪并不老只那朴实的服色和沉默的风度与我们平日所想象的苏州少年文人叶圣陶不甚符合罢了 

记得见面的那一天是一个阴天我见了生人照例说不出话圣陶似乎也如此我们只谈了几句关于作品的泛泛的意见便告辞了延陵告诉我每星期六圣陶总回直去他很爱他的家他在校时常邀延陵出去散步我因与他不熟只独自坐在屋里不久中国公学忽然起了风潮我向延陵说起一个强硬的办法;——实在是一个笨而无聊的办法!——我说只怕叶圣陶未必赞成但是出乎我的意外他居然赞成了后来细想他许是有意优容我们吧这真是老大哥的态度呢我们的办法天然是失败了风潮延宕下去于是大家都住到上海来我和圣陶差不多天天见面同时又认识了西谛予同诸兄这样经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实在是我的很好的日子

我看出圣陶始终是个寡言的人大家聚谈的时候他总是坐在那里听着他却并不是喜欢孤独他似乎老是那么有味地听着至于与人独对的时候自然多少要说些话但辩论是不来的他觉得辩论要开始了往往微笑着说:“这个弄不大清楚了。”这样就过去了他又是个极和易的人轻易看不见他的怒色他辛辛苦苦保存着的晨报副张上面有他自己的文字的特地从家里捎来给我看让我随便放在一个书架上给散失了当他和我同时发见这件事时他只略露惋惜的颜色随即说:“由他去末哉由他去末哉!”我是至今惭愧着因为我知道他作文是不留稿的他的和易出于天性并非阅历世故矫揉造作而成他对于世间妥协的

精神是极厌恨的在这一月中我看见他发过一次怒;——始终我只看见他发过这一次怒——那便是对于风潮的妥协论者的蔑视 

风潮结束了我到杭州教书那边学校当局要我约圣陶去圣陶来信说:“我们要痛痛快快游西湖不管这是冬天。”他来了教我上车站去接我知道他到了车站这一类地方是会觉得寂寞的他的家实在太好了他的衣着一向都是家里管我常想他好像一个小孩子像小孩子的天真也像小孩子的离不开家里人必须离开家里人时他也得找些熟朋友伴着孤独在他简直是有些可怕的所以他到校时本来是独住一屋的却愿意将那间屋做我们两人的卧室而将我那间做书室这样可以常常相伴我自然也乐意我们不时到西湖边去有时下湖有时只喝喝酒在校时各据一桌我只预备功课他却老是写小说和童话初到时学校当局来看过他第二天我问他:“要不要去看看他们?”他皱眉道 一定要去么 等一天吧。”后来始终没有去他是最反对形式主义的 

那时他小说的材料是旧日的储积童话的材料有时却是片刻的感兴稻草人大喉咙一篇便是那天早上我们都醒在床上听见工厂的汽笛他便说:“今天又有一篇了我已经想好了来的真快呵。”那篇的艺术很巧谁想他只是片刻的构思呢他写文字时往往拈笔伸纸便手不停挥地写下去开始及中间停笔踌躇时绝少他的稿子极清楚每页至多只有三五个涂改的字他说他从来是这样的每篇写毕我自然先睹为快他往往称述结尾的适宜他说对于结尾是有些把握的看完他立即封寄小说月报》;照例用平信寄我总劝他挂号但他说:“我老是这样的。”他在杭州不过两个月写的真不少教人羡慕不已 

火灾里从起到风潮这七篇还有稻草人中一部分都是那时我亲眼看他写的

在杭州待了两个月放寒假前他便匆匆地回去了他实在离不开家临去时让我告诉学校当局无论如何不回来了但他却到北平住了半年也是朋友拉去的我前些日子偶翻十一年的晨报副刊》,看见他那时途中思家的小诗重念了两遍觉得怪有意思北平回去不久便入了商务印书馆编译部家也搬到上海从此在上海待下去直到现在——中间又被朋友拉到福州一次有一篇将离抒写那回的别恨是缠绵悱恻的文字这些日子我在浙江乱跑有时到上海小住他常请了假和我各处玩儿或喝酒有一回我便住在他家但我到上海总爱出门因此他老说没有能畅谈他写信给我老说这回来要畅谈几天才行 

十六年一月我接眷北来路过上海许多熟朋友和我饯行圣陶也在那晚我们痛快地喝酒发议论他是照例地默着酒喝完了又去乱走他也跟着到了一处朋友们和他开了个小玩笑;他脸上略露窘意,但仍微笑地默着。圣陶不是个浪漫的人;在一种意义上,他正是延陵所说的“老先生”。但他能了解别人,能谅解别人,他自己也能“作达”,所以仍然——也许格外——是可亲的。那晚快夜半了,走过爱多亚路,他向我诵周美成的词,“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我没有说什么;那时的心情,大约也不能说什么的。我们到一品香又消磨了半夜。这一回特别对不起圣陶;他是不能少睡觉的人。他家虽住在上海,而起居还依着乡居的日子;早七点起,晚九点睡。有一回我九点十分去,他家已熄了灯,关好门了。这种自然的、有秩序的生活是对的。那晚上伯祥说:“圣兄明天要不舒服了。”想起来真是不知要怎样感谢才好。

第二天我便上船走了一眨眼三年半没有上南方去信也很少却全是我的懒我只能从圣陶的小说里看出他心境的迁变这个我要留在另一文中说圣陶这几年里似乎到十字街头走过一趟但现在怎么样呢我却不甚了然他从前晚饭时总喝点酒,“以半醺为度”;近来不大能喝酒了却学了吹笛——前些日子说已会一出八阳》,现在该又会了别的了吧他本来喜欢看看电影现在又喜欢听听昆曲了但这些都不是 厌世”,如或人所说的圣陶是不会厌世的我知道他虽会喝酒加上吹笛却不曾抽什么上等的纸烟”,也不曾住过什么小小别墅”,如或人所想的这个我也知道 

19307北平清华园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