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记·拷红第十场

老夫人：那依你之见呢？红娘：哎呀，老夫人，红娘跪久了。老夫人：小贱人起来讲。红娘：多谢老夫人。老夫人，依红娘之见，倒不如赦其小过，成其美事。把小姐许与张生不就完了吗。老夫人：这丫头一言打动我心坎，倒叫老身为了难。我若将莺莺许了张君瑞，他白衣怎与我家攀。我若将张生送官去究办，为的是相国门楣重如山。也罢，倒不如权将莺莺许张生，使他个明聚暗散。红娘！红娘：唉。老夫人：去唤小姐来。红娘：是。小姐快来。崔莺莺：红娘。红娘：小姐，西厢事发了。方才老夫人拷问了红娘半日，她那个拐杖儿只是滴溜溜的在红娘身上打转呢。崔莺莺：哎呀红娘，真太委屈你了。红娘：没有什么，都叫我说过去了。小姐，老夫人要把你许配张生了。

好姻缘本已天配定，你却是以怨报德悔前誓。夫人啊，若到公庭对簿时，你言而无信咎难辞。老夫人：这二呢？红娘：出乎尔又反乎尔，又留张生在西厢住。才使这怨女旷夫两得便，问一个治家不严你又不是。这三，待到有司问案时，是谁家的千金犯了私。到那时夫人纵有莲花舌，你将何以回答来，岂不是辱没了相国的家声贻笑人世。凡事都要三思而行，不可造次。老夫人：此事难道罢了不成？红娘：哎呀，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怕罢也由不得你老夫人，不罢也由不得你老夫人哦。

红娘：你看，你看，先前跳墙的胆子有多大，如今的胆子又有多小。告诉你吧，老夫人要把小姐许配你了。叫你去见丈母娘去。张生：真的？红娘：谁哄你来，快来吧。张生：见过老夫人。老夫人：哼哼哼，好一个饱学秀才，我好意留你寄宿西厢，你竟做出这种非礼之事，本当送你到官，又恐辱没了相国家声。没奈何只有将莺莺许你为妻。张生：见过岳母。红娘：这一回总算成功了。老夫人：慢。但有一件，我家三世不招白衣女婿。明日你与我上京赴试，得官回来与我儿成亲。若不得官，休要来见我母女。红娘，吩咐准备车轿、备得酒宴，明日十里长亭与张先生践行。红娘：是。老夫人：儿啊，随为娘进去。

快来吧。崔莺莺：红娘，事到如今叫我怎么好意去见母亲呢。红娘：小姐，你又来了，自己娘的跟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快去吧。崔莺莺：见过母亲。老夫人：你你你……崔莺莺：哎呀母亲！老夫人：我的儿，你被人欺，被人欺哟。这都是我的孽障，我又怨着谁来哟。红娘！红娘：唉。老夫人：去把那个禽兽与我唤来。红娘：唤哪个啊？老夫人：张生。红娘：哦。张先生快来。张生：红娘姐，敢是小姐唤我啊。红娘：哟，你倒尽往好的方面想。告诉你西厢事发了，老夫人唤你呢。张生：小生惶恐，红娘姐，你与我遮盖些儿吧。红娘：哎哎哎，事情大了，遮盖不了，快来吧。张生：事到如今我怎么好意思去见老夫人呢。

红娘：哎呀，夫人啊，红娘不曾把日月记，月余来早已情意两相投。老夫人：天啊，我堂堂相国府竟会出了这样出乖露丑的事。对，待我把这禽兽拿到官府去。红娘：老夫人，你要告谁？老夫人：告张生。红娘：这事怨不得张生。老夫人：也怨那个不识羞的贱人。红娘：也怨不得小姐。老夫人：都是你这个死丫头一人之故。红娘：哎呀，老夫人，这都是你家的事，哪里怨得着我红娘哦。老夫人：此事倒怨谁来？红娘：这都怨……老夫人：怨哪个？红娘：这都怨你老夫人。老夫人：怨我？红娘：夫人若告到官府，夫人身上先有三个不是。老夫人：我还有三个不是。我问你这一？红娘：夫人哪，当日军围普救寺，你曾面对三百僧众许婚事。白马将军拯危急，全仗张生一封书。

那你们去问候，那张生说些什么？红娘：他说夫人将恩当作仇，今叫小生在半道上喜变忧。老夫人：这以后呢？红娘：这以后……哦，以后的事么以后再说吧。老夫人：小贱人，还不快说。红娘：他说红娘你先走。老夫人：你先走，那么小姐呢？红娘：叫小姐权且落后。老夫人：哎呀呀，你这个小贱人，她一个女孩家夜半三更你叫她落后做什么，落后做什么？红娘：我也不晓得叫她落后做什么呀。老夫人：以后呢？红娘：事情到这里就完了，哪有这许多以后呀。老夫人：小贱人还不快说。红娘：月儿才上柳梢头，早已人约黄昏后。常言道女大不中留，其间你何必苦追究。夫人啊，得放手时且放手，得罢休时你且罢休。老夫人：此事已经多久了？多久了？

谁叫你夜半三更和小姐到花园里去。红娘：红娘不曾去呀。老夫人：不曾去？红娘：红娘自幼不敢欺心，谁见来？老夫人：欢郎见来。我命你陪小姐行监坐守，谁要你引着她胡行乱走。快讲出犯由来万事全休，免得我动家法你小命难留。你不说我打死你这个小贱人。红娘：哎哟，哎哟。夫人不要闪了贵手，红娘说。老夫人：你与我讲讲讲。红娘：红娘那日与小姐。老夫人：怎么样？红娘：夜坐时停了针绣，老夫人：停了针绣做什么？红娘：我与小姐闲讲究。老夫人：闲讲究什么？红娘：她说哥哥病已久，要到西厢去问候。老夫人：那你们去了没有？红娘：去了。老夫人：不等我的言语，你们去问候做什么？红娘：问候就是问候，有什么好说的呢。老夫人：嗯。

老夫人：相国门楣日见衰，擎珠掌上费心怀。近来变了神和态，是喜是愁解不开。倘然有个好和歹，我颜面如何下得来。红娘：哥儿慢走。欢郎：做什么？红娘：老夫人唤我做什么？欢郎：母亲知道你每天陪姐姐到花园里去烧香，如今要问你呢。红娘：嗯。哎呀，莫非老夫人已识破西厢之事。她若拷问起我来，又叫我怎样回答。老夫人：红娘。红娘：唉。红娘啊红娘，你且不要惊慌，进去见过再说。红娘拜见老夫人。老夫人：小贱人，还不与我跪下。欢郎：母亲你怎么了？老夫人：不要你管，快取家法来。红娘：老夫人，好端端地为什么要跪呀。老夫人：下去。红娘。红娘：唉。老夫人：你知罪吗？红娘：红娘不知罪。老夫人：小贱人，还说不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