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学04｜职业与分工：“钱多活儿少离家近”是理想的职业选择吗？

【职业到底意味着什么？】

欢迎来到社会学板块第四讲，我是孟庆延。今天我来跟你聊一聊职业与分工这个话题。

在讲这个话题之前，我先说一个小故事。自从做了大学老师之后，总是要和学生讨论毕业以后的去向问题，然后我就会听到学生这样的回答：老师我真没什么梦想的职业，能生存下来就行。面对这样的回答，我真的希望自己可以汪峰老师附体，语重心长地问他一句：你有什么梦想？但我又深知社会残酷，生存不易，所以话到嘴边又总是被我自己咽了回去。但这样的回答听多了以后，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就问一个学生说，你真的就没有什么梦想了吗？你可以做和梦想有关的工作啊！没想到学生跟我说：老师，我真没啥理想，如果有，那就是我希望自己可以有一份“钱多、活儿少、离家近”的工作。

听到这个回答，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但同时，一个灵魂拷问也在无情地冲击着我的神经：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钱多、活儿少、离家近”真的是理想的职业选择吗？

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要搞清楚，职业对我们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可能会觉得这是个不用回答的问题。职业不就是为了生存吗？或者不就是为了理想吗？这些答案当然都没错。但是职业这两个字对于现代社会、对现代人的意义，远不止于此。

对现代社会来说，职业与分工是今天人与人之间发生关联的基本渠道。

在之前，我说过，工业社会的一个最重要逻辑就是将一个产品的生产过程进行精确的、标准化的流程切割，每一个环节上的工人，都有着固定的工作内容，而每个岗位的工作，又可以被精确测量，并最后体现为薪酬。你会发现，现代人在职业领域，就像机器零件一样，被整个生产流程紧密的组合到一起，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整个流程都无法正常运转。更重要的是，这样的工业化逻辑，从工业领域向其他社会生活的一切领域蔓延和扩展。简单地说，我们今天完成一件事，虽然效率在提高，速度在加快，但是整个过程中牵涉到的人更多了。

我拿吃饭这件事来跟你解释什么叫“牵涉到的人更多了”。在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状态下，吃饭只涉及很小范围内的人，从庄稼种植到最后饭菜上桌，几乎都在家里面完成；即便是在20年前，做饭也几乎是每个人独立生活所必需的技能。然而到了今天，吃饭这件事只需要拿出手机，打开APP完成下单就可以了。但是你想一想，这么一个简单的下单动作，就将平台、商户、食材生产、外卖骑手等这么多人“裹挟”进来了。现代人给这样的联结方式起了很好听的名字，叫做“专业化”，或者将它称为“职业”。职业也就这样成为现代人彼此联结在一起的必不可少的纽带。法国著名社会学家涂尔干最著名的作品《社会分工论》说的就是这个事儿。

这么说吧，在今天的社会中，你的生活已经离不开别人的职业；而你的职业，也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甚至决定着别人的生活。现代社会是一架精密运转的机器，而职业与分工就是这个机器正常运转的基础。

【职业的神圣性】

讲完了职业与分工对现代社会的意义，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职业对现代社会中的每个现代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是维持生计的饭碗？还是自我价值的实现？

这个问题我们先不急着回答，我再讲一个小故事给你。

我有一个发小，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一路从名牌高校到500强大公司，早就实现了财务自由，但也经常跟我抱怨996带来的疲惫。有一天他突然辞职了，因为钱挣得够多了，他希望可以停下来享受人生。可是没过多久，他跟我说自己准备重回职场。当时我就震惊了，我问他：“你是买p2p暴雷了，还是婚姻出问题了要净身出户了？”他跟我讲了下面这段话：以前觉得这个工作除了钱啥都不能带给我，觉得自己活得毫无意义；后来辞职玩儿了一段时间，又觉得自己这么年轻就整天无所事事，做个闲人？还是觉得自己活得毫无意义，闲得难受，还是得去上班啊！

为什么我的朋友在实现财富自由以后还是会选择继续工作呢？因为对每个现代人来说，职业不仅意味着生存，更意味着人的神圣性的实现。在之前我讲过，现代社会是一个“除魅”的社会，如果说传统社会中人的神圣性来自于天国世界的召唤，那么现代社会将我们从彼岸的天国带回到世俗的此生，而职业又是我们世俗生活的最主要场所。对于现代人来说，职业的神圣性，最重要的就在于所谓的“天职观”。

从理论上来说，职业的神圣性来源于宗教改革。基督教的宗教改革为资本主义的秩序奠定了文明基础。那么，这场改革究竟是怎样的呢？简单来说，基督新教的改革彻底改变了宗教对人类本性对抗的状态，鼓励人们在现世生活中追求财富。它告诉我们，人在现世积累财富、赚取利润，并不意味着人的贪婪和视财如命，而是在证明着上帝的荣耀，换句话说，人只有在现实生活中认真对待自己的职业，并不断积累财富，才能证明自己是上帝的选民。基督教改革就是这样为“财富”和“职业”奠定了神圣性。赚钱不再只是赚钱，职业也不再只是职业，它们成为了现代社会人之为人的神圣性基础。这也是为什么会我们将“职业”说成是“天职”的原因。

我曾经听我在美国留学的朋友给我讲过这样一个故事。她在美国刚获得教职没多久，她班上的一个学生意外去世了，她非常难过，甚至到班上上课的时候都会情绪很差。她的导师对她说：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很难过，但是你不能因为一个同学的去世而影响你的职业状态，影响你在课堂上的情绪，因为教师这个职业，不是只对一个学生负责。你可以难过，但不能在课堂上表现出来，因为这是你的天职！

从现实来说，职业的神圣性源于它对现代人价值与道德的培养和塑造。我在上一讲中说，现代社会中政治已经“停在行为表面、不触及人的内心”，而是将道德、价值等问题完全交给了宗教。其实这句话我只说了一半，因为在现代社会中，“职业”成为了安放道德与价值的另一个重要场所。“职业道德”、“职业伦理”之所以如此重要，成为今天我们经常提起的字眼，就是因为现代人的道德素养，很大程度上是需要在职业生活中不断培养的。

比如，一个人可能在私德领域内自私、算计，但是如果他是个医生，那么医生这个职业的天职是“救死扶伤”，这就要求他在这样的岗位必须克服自己人性恶的部分，才能使自己符合基本的职业伦理与职业道德。今天，僵硬的道德说教对于成年人来说已经意义不大，而真正的职业生涯的规范，反而会起到塑造德性的作用。

【现代人眼中的职业】

所以，无论是从理论还是现实来说，职业都是神圣的。拥有一份职业，不仅意味着你能够生存下去，也意味着你是一个有道德的、有价值追求的高尚的人。但是，为什么大家都对职业感到这么疲惫，只想找一份钱多、活少、离家近的工作呢？那是因为，职业的神圣性在今天已经被冲淡，被什么冲淡了呢？概括来说，冲淡职业神圣性的，是货币这样一种财富符号，以及积累财富所带来的快感。

当现实生活中几乎全部环节都在告诉你职业和专业的重要性的时候，当商品社会的方方面面都在完美地契合着人们不断被激发出来的物质需求的时候，能不能找到饭碗，这个饭碗能不能满足我衣食住行的需要，能不能更大概率的给我提供更好的物质享受这些问题早已迫在眉睫。相比之下，职业本身的神圣性早就被我们抛到九霄云外了。这就像，作为一名学者，做研究与写论文本质上是要回答一个自己感兴趣的或者有着意义的问题，这才是学者这个职业的本质。但是，今天的很多学者，做研究、写论文不是为了严肃的回答问题，而是为了获取自己更多的晋升资本或者物质奖励，学者职业的神圣性，其实正在受到金钱、名誉等诸多诱惑的强烈冲击。

但是，遗忘并不意味着消失。职业的神圣性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尽管离我们很远，甚至已经找寻不到，但我们总会在闲下来的时候想起那支好看的风筝。记得我的老师在我进入大学教师的职业生涯之前，曾经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你要考虑清楚为什么要教书，一个教书匠，有两种状态，一种是为了生存而教书，一种是为了教书而生存。如果你第一种，那我劝你不要做老师，因为教师对你来说只是个饭碗，还是一个性价比很低的饭碗；如果是第二种，那我支持你坚定地走下去，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说这是我的天职。”其实，每个人的职业生涯都伴随着困难、挫折以及失意，也都会遇到诱惑、迷茫与彷徨，但请你选择自己真心热爱的职业，并充分尊重这个职业在生存之外的那一份神圣性。

到这里，这一讲就结束了。职业对于现代社会的每个成员来说，不仅重要，而且不可或缺。这种不可或缺不仅在于它是你生存的基础，还在于它就是你本身。你大可以痛恨它，但你却无法真正离开它。当你在被工作折磨的死去活来、疲惫不堪的时候，想想我们今天关于职业的讨论。你要知道，你的职业和专业，不仅在肉体上维持自己，更是在精神上成就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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