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版资治通鉴文稿
王浑不采纳周浚的建议,决心报复。于是,上书司马炎,指控王濬违抗诏令,拒绝接受节制,捏造王濬种种罪行。王浑的儿子王济,娶司马炎的女儿常山公主(名不详),高贵的亲戚和当权的朋友,以及部属党羽等,满布政府,势不可当。于是,主管官员立即奏请:用囚车把王濬押解回京,接受军法审判。司马炎不准,仅下诏责备王濬:“不遵从王浑命令,只贪小利,违抗诏令。”
王濬上书申辩说:
“最初,接到诏书,命我直指秣陵(建业),又命我受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贾充节制。我于三月十五日抵达三山,而王浑驻防长江西岸,送信教我前往,而我的舰队正顺风张帆,疾如流星,直扑贼寇巨城,无法使舰队在江心停止,再回头晋见王浑。
“我于当天(十五日)中午抵达秣陵,黄昏时分,才接到王浑发下的应受他节制的虎符,命我于第二天(十六日)回军包围石头(建业城西北),又命我把我直属的巴蜀兵团名册以及镇南兵团名册,立即呈报(镇南兵团,镇南大将军杜预所属,随王濬东下的部队)。我当时认为,孙皓已派来使节,请求投降,没有理由再回军去包围石头。至于士兵名册,数万人之多,不可能仓促之间编造完竣,而且也不是眼前的紧急任务,不应分心,绝不是轻视圣明制度。
“当时,孙皓众叛亲离,只剩下他一个匹夫,像贪生怕死的麻雀、老鼠一样,只求饶他一命。可是,长江以北各军,不知道虚实,不能乘机进军生擒,自是一项小小的失误。我适时地抵达,伸手便把孙皓俘虏。想不到因为这个缘故,更受他们怨恚痛恨,说:‘我们看守敌人一百天之久,竟落到别人之手!’我愚昧地认为,侍奉君王的态度,只要对国家有利,不管是生是死,都要全力以赴。如果为了不愿使自己蒙受嫌疑,逃避责任,免得受到处罚,这是臣僚为了自私,不肯尽忠的做法,不是君王和国家之福。”
王浑再打击王濬,公布周浚的信件,宣称:“王濬军队弄到不少吴国的金银财宝。”又指控:“王濬的营门官(牙门将)李高,放火焚烧孙皓皇宫。”王濬再上书皇帝,说:
“我孤单一身,已和强大的皇亲家族结下深仇大恨。我深知道,冒犯君王,还有挽救的可能;冒犯当权贵官,祸事难以预测。前伪政府(东吴政府)皇家警卫指挥官(中郎将)孔摅说,二月间,武昌失守,我们舰队即将抵达,孙皓巡视石头城后,回到建业,左右侍从人员,都手拿刀斧,跳踉呼喊,说:‘我们要为陛下决一死战。’孙皓大为高兴,认为一定可以做到,便拿出所有金银财宝,赏赐给他们。可是奸佞小人,有他们的打算,得到金银财宝后,都乘机溜走。
“孙皓这时才感到恐惧,想到投降。使节刚刚派出,左右亲信便抢劫宫中珠宝,掠夺宫中美女,并放火焚烧宫殿。孙皓到处逃窜,唯恐不能免死。我抵达之后,才急命主管军官把火扑灭。周浚第一个进入孙皓的皇宫,王浑又是第一个登上禁闭孙皓的囚船。我进孙皓皇宫和上孙皓囚船,都在他们之后。而孙皓皇宫之中,连可以坐下的一席之地都找不到,如果还有残存的金银财宝,周浚、王浑,早已到手!
“周浚等指控我:‘集结巴蜀士卒,不立即把孙皓交出,准备叛变。’而又挑拨吴国遗民,说我就要展开屠杀,夺取他们的妻子儿女;希望激起他们暴力反抗,造成混乱,就可坐实我的罪行,来报复他们的私恨。谋反大逆这么严重的罪名,都可以加到我头上;其他的恶言诽谤,自然更顺理成章。今年削平吴国的盘踞,实在是国家最大的喜事。但在我身上,却受到不少诬陷。”
王濬返抵京师,主管官员仍不放松,再提弹劾:“王濬违抗诏令,犯‘大不敬’之罪(满门处斩),请下令交付司法部(廷尉)严办。”司马炎下诏不准。主管官员又奏报:王濬在中央颁布大赦令之后,焚烧贼军(东吴军)船舰一百三十五艘,应交付司法部调查。司马炎下诏:“不必调查。”
王浑、王濬不停地争功,司马炎命司法部长广陵郡(江苏省淮安市)人刘颂调查。刘颂调查的结果是:王浑是“上功”、王濬是“中功”。司马炎认为刘颂枉法不公,贬刘颂当京兆郡(陕西省西安市)郡长。
五月庚辰日(五月丁亥朔,没有庚辰),大封功臣,贾充采邑增加八千户;擢升王濬当辅国大将军,封襄阳县侯;杜预封当阳县侯;王戎封安丰县侯;琅邪王司马伷的两个儿子封亭侯;京陵侯王浑采邑增加八千户人家,晋封公爵;国务院执行官(尚书)关内侯张华,晋封广武县侯,采邑增加一万户人家;总立法长(中书监)荀勖因专心主持诏书的功劳,封他一个儿子亭侯。其他三公、部长以下官员,依照等级,各有赏赐。司马炎派人到羊祜家庙,宣读庆祝削平东吴帝国的诏书,封羊祜正妻夏侯女士当万岁乡君(男封“侯”,女封“君”),采邑五千户。
王濬认为自己的功劳大,而竟被王浑父子跟他的亲友党羽压制,每次晋见皇帝,都要陈诉他的功劳跟被冤枉的情形,有时无法克制自己的愤怒,竟口不择言,说出不应该说出的话。司马炎每次都大度包容。益州(四川省中部)兵团军事总监(益州护军)范通对王濬说:“你的功劳,当然很高,可是你处理这么高功劳的态度,似乎还不能尽善尽美。当初凯旋回京之日,就应该脱下军衣,改穿便服,回到自己家宅,一句都不提及削平吴国的事。如果有人问你,就回答说:‘这是领袖(皇帝司马炎)的英明领导,将帅的同心合力,我这个年纪老迈的人,有什么贡献!’这是蔺相如使廉颇终于屈服的办法(参考前二七九年),王浑难道不惭愧?”王濬说:“开始时,我恐惧邓艾事件重演(邓艾之死,由于钟会对中央的蒙蔽,诬以谋反【参考二六三年十二月】;当时情形,王浑正是使用钟会当年手段),大祸可能临头,不能不陈述当时实情。后来越想越无法承受,这是我的度量不够宽宏。”
当时的人,全都认为王濬的功劳最高,而政府对他的酬庸最轻,替他愤愤不平。国立大学教授(博士)秦秀等上书皇帝,申诉王濬的冤屈,司马炎遂再擢升王濬当镇军大将军。
王浑曾经拜访王濬,王濬下令卫士武装戒备,然后相见(当年周勃在他的封国,也是令家人全副武装,才会见郡政府官员【参考前一七六年】。周勃、王濬,力足以定天下之难,智足以谋取一国。然而一旦身陷鲨鱼群,惧谗畏讥,方寸都乱,智勇都竭,使人心情沉痛)。
资治通鉴原文
浑不纳,表濬违诏不受节度,诬以罪状。浑子济,尚常山公主,宗党强盛。有司奏请槛车征濬,帝弗许,但以诏书责让濬以不从浑命,违制昧利。濬上书自理曰:“前被诏书,令臣直造秣陵,又令受太尉充节度。臣以十五日至三山,见浑军在北岸,遣书邀臣;臣水军风发乘势,径造贼城,无缘回船过浑。臣以日中至秣陵,暮乃被浑所下当受节度之符,欲令臣明十六日悉将所领还围石头,又索蜀兵及镇南诸军人名定见。臣以为皓已来降,无缘空围石头;又,兵人定见,不可仓猝得就,皆非当今之急,不可承用,非敢忽弃明制也。皓众叛亲离,匹夫独坐,雀鼠贪生,苟乞一活耳,而江北诸军不知虚实,不早缚取,自为小误。臣至便得,更见怨恚,并云:‘守贼百日,而令他人得之。’臣愚以为事君之道,苟利社稷,死生以之。若其顾嫌疑以避咎责,此是人臣不忠之利,实非明主社稷之福也。”
浑又腾周浚书云:“濬军得吴宝物。”又云“濬牙门将李高放火烧皓伪宫。”濬复表曰:“臣孤根独立,结恨强宗。夫犯上干主,其罪可救;乖忤贵臣,祸在不测。伪郎将孔摅说:去二月武昌失守,水军行至,皓案行石头还,左右人皆跳刀大呼云:‘要当为陛下一死战决之。’皓意大喜,意必能然,便尽出金宝以赐与之。小人无状,得便持走。皓惧,乃图降首。降使适去,左右劫夺财物,略取妻妾,放火烧宫。皓逃身窜首,恐不脱死。臣至,遣参军主者救断其火耳。周浚先入皓宫,浑又先登皓舟,臣之入观,皆在其后。皓宫之中,乃无席可坐,若有遗宝,则浚与浑先得之矣。等云臣屯聚蜀人,不时送皓,欲有反状。又恐动吴人,言臣皆当诛杀,取其妻子,冀其作乱,得骋私忿。谋反大逆,尚以见加,其馀谤沓,故其宜耳。今年平吴,诚为大庆;于臣之身,更受咎累。”
濬至京师,有司奏濬违诏,大不敬,请付廷尉科罪;诏不许。又奏濬赦后烧贼船百三十五艘,辄敕付廷尉禁推;诏勿推。
浑、濬争功不已,帝命守廷尉广陵刘颂校其事,以浑为上功,濬为中功。帝以颂折法失理,左迁京兆太守。
庚辰,增贾充邑八千户,以王濬为辅国大将军,封襄阳县侯;杜预为当阳县侯;王戎为安丰县侯;封琅邪王亻由二子为亭侯;增京陵侯王浑邑八千户,进爵为公;尚书关内侯张华进封广武县侯,增邑万户;荀勖以专典诏命功,封一子为亭侯;其馀诸将及公卿以下,赏赐各有差。帝以平吴,策告羊祜庙,乃封其夫人夏侯氏为万岁乡君,食邑五千户。
王濬自以功大,而为浑父子及党与所挫抑,每进见,陈其攻伐之劳及见枉之状,或不胜忿愤,径出不辞;帝每容恕之。益州护军范通谓濬曰:“卿功则美矣,然恨所以居美者未尽善也。卿旋旃之日,角巾私第,口不言平吴之事,若有问者,辄曰:‘圣人之德,群帅之力,老夫何力之有!’此蔺生所以屈廉颇也,王浑能无愧乎!”濬曰:“吾始惩邓艾之事,惧祸及身,不得无言;其终不能遣诸胸中,是吾褊也。”时人咸以濬功重报轻,为之愤邑。博士秦秀等并上表讼濬之屈,帝乃迁濬镇军大将军。王浑尝诣濬,濬严设备卫,然后见之。
司马炎还不算是糊涂蛋,但是私心太重,贾充、王浑都是亲家,借重亲戚亲信制衡功臣是手段,但是得有限度。退朝了才该讲亲情,在朝堂上老丈人、亲家、舅舅等那也是臣下,就得讲职场的规矩啊。贾充始终反对打东吴,都快拿下了还打退堂鼓,有什么资格受封赏,王浑不作为也差不多,这么偏老贾家,使权势太大,就给以后贾家女儿祸害他司马家创造条件了,大概是吧。
王濬前期上书为自己辩护是对的,否则还不让猪队友害死。给老板打工,不小心抢了老板亲家的风头,同事们见风使舵再踩踏,何等凶险!
东吴这时候确实是不行了,王濬行动快或慢,受不受王浑节制结局都一样。可是如果情形不是这样,建业还有一定抵抗能力,王濬如果不是不理王浑而受他节制,王浑这糊涂蛋会不会把事情搞砸了就不好说了。
无成有终
王濬与王浑挣功,司马炎心里其实知道谁对谁错,但是他也知道比较难办!如果你是司马炎,一方人多势众,一方势单力孤,如果你偏袒势单力孤但是正确的一方,恐怕在朝堂上面人多势众的一方就天天来打扰你的清净,而且这波人里面还有自己女儿和亲戚等人!所以司马炎就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他让廷尉去处理,只要廷尉得出公平的结论,他就定下来也不得罪人!但是廷尉也害怕或者被买通了,得出的结论不公正! 其实司马炎这个领导算是有担当了,没有想过牺牲一个下属来成全其他人,生活中遇到这样的领导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