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妹卦：当亲情遭遇理智，应该如何抉择？

第一百一十七集 情理难抉

当亲情遭遇理智，该如何抉择？这是人们有可能面临的一大难题，而《易经》中的归妹卦，正是代表着这样一种境况。

那么，归妹卦认为亲情重要还是理智重要？如果无论怎样抉择都会受伤，又有没有一种方法，能够尽量减小伤害呢？

以前我们都把归妹卦解释为，姐妹两人同时嫁给一个丈夫。大家猛听起来，一定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要这样呢？

有一句话，我们一定要常常放在脑海里面，要了解《易经》，必须了解伏羲氏当年，或者文王当年的时代背景。因为每一个时代，有每一个时代的不同作风。

归妹卦所讲的姐妹两个人共侍一夫的状况，我们大可从当时的时代背景中找到解释。当年尧帝要选帝位的继承人，大家都举荐舜。

尧考察了一番之后，觉得大家举荐的这个人不错，于是就把自己的两个女儿，同时嫁给了舜。

如果用现在的观念来看，我们会觉得尧的做法是不正确的。但是，我们最好心平气和地来分析一下。

古代帝王都是三宫六院，妻妾成群，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们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享受吗？当然，现代人可以讲出很多理由来批判以前，但这种做法是不合适的。

仔细想一想就知道，古代帝王大概只做三件事情。

第一件，祭祀，即祭天、祭地、祭祖宗。现在北京的天坛，就是当年皇帝祭祀的地方。

在当时，每一次祭祀都很隆重，因为用现在的眼光来看，祭祀就是教化。皇帝透过祭祀昭告天下，不要忘记祖宗，不要数典忘祖，不要忘掉根本。

第二件，决定是否战争。如果谁都可以决定战争的话，那天下岂不是大乱了？所以要不要打仗，要不要动武，只有帝王自己可以决定。

第三件，大家听起来就觉得好笑了，就是大量地生儿子。

为什么要特别讲这件事情呢？因为皇位要有继承人。如果没有继承人，后果如何，我们从历史上可以看得很明白。

大家也许会问，继承人要一个就够了，干吗生那么多儿子？这个答案也很可笑，就是生少了不够别人杀。想想看，只要是帝王的儿子，就有很多人想杀死他，因为杀死他自己才有机会。

所以，从这些角度来看，我们就知道为什么六十四卦里面，会有一个卦讲到姐妹共同嫁给一个丈夫，并把它当作一个情况来研究，这是有道理的。

帝王，必须要有三宫六院，其中皇后是最大的，也是其他人共同的目标。谁想办法把皇后扳倒，这个人就有机会成为皇后，所以后宫的内斗，其实也是很残忍的。

吕后杀戚夫人，武则天害王皇后，过程都非常残忍，这都是事实。我们只看到战场上的惨烈，文官武将的恶斗，其实内宫也是很惨烈的战场。

因此，才会出现干脆姐妹一起去的情况，万一姐姐不能生，或者姐姐病重，或者是姐姐出现什么问题，最起码妹妹会好好照顾她，甚至接替她维持皇后的名位。

帝王家这样的做法，后来慢慢传到民间，只是民间不叫妃嫔，而叫妾或者偏房。姐姐往生了，再把妹妹扶正，渐渐成为民间的一种风俗。

很多人因此指责、看不起这样的妹妹，觉得她很有心计，夺姐姐的丈夫，对姐姐来说很不公平。

我们再说一遍，不要用现在的时代背景和批判标准，去攻击古代的制度和风俗，那是不合理的事情。

姐妹之间必然有一股亲情，不至于像其他人那么残忍，最显著的一个案例，就是赵飞燕和赵合德。

汉成帝得到赵飞燕之后，非常宠爱她，于是就把她的妹妹一起收进宫里。可赵飞燕在没有嫁给皇帝以前，是有心仪的情人的，只是他去了前方打仗。

所以，即使嫁给了皇帝，她仍然心心念念以前的情人，而在这个情人打仗回来之后，二人还私下里见过面。这在当时绝对是死罪。

但是她的妹妹赵合德想尽办法去争取成帝的欢心，多番掩护她。大家想想看，如果不是亲妹妹，能容许赵飞燕这样做吗？所以，凡事不要只看到一个方面，还要多想想深层次的含义。

其实古代诸侯的正妻，经常是两个妹妹陪嫁，这么做的目的，也是为了保持两个家族的始终和好。

那么，中国最古老的智慧经典《易经》，为什么要将姐妹共侍一夫，这种婚嫁情况独立成卦呢？难道归妹卦在一夫一妻制的今天，就失去意义了吗？

《杂卦传》说：旧妹，女之终也。从这里面，我们可以看出这个卦的用意。“妹”，少女的意思。有人说，弟妹不就是弟弟跟妹妹吗？

不一定，自己家里人才叫弟妹，到了外面，弟弟往往代表少男，妹妹就是少女。“归”是什么意思？大家可以看到，嫁女儿，或者人家来供货，多半会写四个字：于归之喜。

换句话说，女孩子嫁出去就叫作“于归”，所以归就是嫁的意思。归妹，就是嫁少女的意思。女人嫁人是她的归宿，归宿就是终究要这样做，即“女之终也“。

《序卦传》说：进必有所归，故受之以归妹。归妹卦的前一个卦，是渐卦，任何事情都要循序渐进。“进”到最后一定有所归宿，所以在渐卦之后，“受之以归妹”。

当然，现在大家很难了解，也很难接受姐妹共侍一夫的情况，因为我们现在是一夫一妻制。难道这个卦没有用了？

当然不是，可以换一个角度来看，假定兄弟共侍一主，即哥哥跟弟弟在同一家公司服务，是不是一样的道理呢？这样的话，能不能跟其他人说他们完全是同事身份？

就算他们能把兄弟的情分撇掉，可别人始终认为他们是兄弟。如果兄弟二人争功劳，弟弟不给哥哥留任何情面的话，大家会怎么看呢？

一般同事之间了不起是彼此有意见而已，虽然他们也是同事，但毕竟那是哥哥，别人会认为弟弟目无兄长，进而想到他们家怎么样。

反正不管是姐妹，还是兄弟，只要彼此争宠，必然惹出祸端。

我们一起来看一下归妹卦的卦辞（图117-1）:征凶，无攸利。

“征”，争宠，进而争斗。归妹卦是从渐卦来的，渐卦是要进的，进到最后，就开始恶性竞争，不择手段，最后必然有凶祸。“无攸利”，就是无所利，一点好处都没有。

彖辞说得更清楚：归妹，天地之大义也。天地不交而万物不兴，归妹，人之终始也。说以动，所归妹也。征凶，位不当也。无攸利，柔乘刚也。

“归妹，天地之大义也”，男人到了适婚的年龄，就要结婚娶妻；女人到了适婚的年龄，就要出嫁。一个婚一个嫁，男婚女嫁这是天地的大义。

“天地不交，而万物不兴”，春夏秋冬之所以能够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是因为天地相交。如果天地不交，即没有变化的话，万物就不能兴旺成长。

同样的道理，如果男女之间没有婚配的话，人类就不可能生生不息，所以说“归妹，人之终始也”。

归妹卦表现的是少女出嫁的情况，这正是符合天地大义，能够使人类生生不息的行为。

这样一个对人类有着重要意义的卦，为什么卦辞中只强调会产生凶祸的这一方面呢？彖辞中的“归妹，人之终始也”，又为什么用终始，而不用人们常说的始终呢？

前面已经讲过很多次了，《易经》中多数讲的是终始，而不是始终。因为，由始到终，很可能就此断掉了。我们常说始终如一，这没有错，因为人的寿命有限，到死便是终了。

但是对自然而言，是终而复始的，叫作贞下起元。《易经》之所以经常用终始，就是告诉我们要想办法维持这种生生不息的传承。

那么，归妹卦跟以上这些有什么关系呢？其实，我们现在只要做到三件事情，人类就毁灭了。

第一，不婚，即不结婚。第二，不生，即结婚而不生小孩。第三，不育，即如果怀孕就流产，如果生了小孩就丢掉。

只要人类不婚、不生、不育，人类很快就灭绝了。很多人认为这是小事情，可是小事情往往会变成大事情。

所以，归妹卦讲的是如何能够让一件事情长长久久，生生不息，虽然当中有变化，但是不影响传承。

“说”，通悦。“说以动”，归妹卦的下卦是兑卦，兑是很喜悦的意思；上卦是震卦（图117-2），震就是动。“说以动”，高高兴兴的有所作为。

“所归妹也”中，“所”是可的意思。“说以动”，就可以归妹，即可以嫁给这个对象了。

一个女生，每次跟这个男生在一起，内心都很喜悦，而他也不是呆呆的，有一些适当的表现，这叫两情相悦。两情相悦，再加上一个渐进的过程，就可以做婚配的事情了。

“位不当也”，是在解释为何“征凶”的。从卦象上来看，归妹卦九二、六三、九四、六五这四个爻都是不当位的。

所以，虽然就是“归妹“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但是实际上里面有很多问题，我们要小心谨慎。

“无攸利，柔乘刚也”，归妹卦六三在九二之上，以阴乘阳；六五在九四之上，也是以阴乘阳。所以，“柔乘刚”的意思是说，妹妹去欺负姐姐，弟弟去斗哥哥。这是大家很厌恶的事情，当然不吉利。

虽然归妹卦兑下震上的卦象中充满了凶险，但《易经》向来没有绝对之说，总会有出路。那么，归妹卦的出路在哪里？从归妹卦的大象传中，人们又能收获什么启示呢？

归妹卦大象传说：泽上有雷，归妹。君子以永终知敝。

这实实在在告诉我们一件事情，就是阴从阳。从归妹卦的卦象来看，上卦为震，是阳卦；下卦为兑，是阴卦。上卦为雷，雷开始先动，然后泽水也跟着动起来，这就叫作阴从阳。

归妹是自然的现象，君子看到以后，就悟到四个字：永终知敝。“永终”，希望能够永远有结果，持续不断一直走下去。

任何事情都应该慎始善终，但是这里讲的不是慎始善终，而是慎终以始，即一开始，就要想到让它善终。

妹妹要么不陪姐姐出嫁，既然陪姐姐嫁给人家了，虽然知道自己比较吃亏，但还是要守分，并一直坚持到最后，这才叫永终。

要永终就必须要“知敝”。“知敝”是什么意思呢？作为妹妹，要事先知道陪姐姐嫁给人家，可能产生的弊端。

比如，第一个自己会受不了，第二个别人会怂恿，第三个丈夫会偏爱，甚至在自己面前给姐姐难堪……这种种可能会出现的情况，妹妹事先就要想办法预防。

当然，我们现在是一夫一妻制，上面的情况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但是我们可以扩展一下，把它变成如果弟弟看到哥哥在一家公司做得很好，他也想去，这个时候弟弟心里头要有一些准备。

比如，第一，自己毕竟是弟弟，如果进去，老板更赏识怎么办？第二，如果有一天升迁得比哥哥快，又该如何应付？

第二，如果比哥哥做得好，哥哥会怎么想？父母会怎么看？其他人又会有怎样的批评……像这些可能发生的流弊。

弟弟事先要有心理准备，知道怎么因应，还要抱定永终的决心，即不管怎么样，不能伤害兄弟之间的感情。这才是归妹卦在现在的应用。

其实，归妹卦只是在拿婚姻，甚至是兄弟共事一主，这样的情况来做比喻，最终归妹卦是在谈论亲情与理智相冲突的境况。这是为什么呢？当人们碰见这样的难题时，又该如何抉择呢？

归妹卦是很麻烦的，前面已经讲过了，它有四个爻是不当位的。大家想想看，弟弟刚进哥哥所在的公司也许是服服帖帖的。

有哥哥照顾，而且哥哥在公司资历比较深，又把自己引进来，感谢还来不及呢，所以事事谨小慎微，听从哥哥安排。可是过一段时间以后，弟弟的心里会发生变化：

我一辈子都被哥哥压着吗？既然我们是一家人，就一起表现好了。他会找出很多诸如此类的理由。

归妹卦下卦是兑卦，表示我们一再强调的亲情。亲情是很难得其正的，我们已经讲过多次了，家庭不是讲道理的地方。很多人听起来觉得很奇怪。

我们跟外人没有亲情，当然可以讲道理。可是在家里，我们能跟自己的妈妈说“你怎么早上没有把家里收拾好“这种话吗？

我们只能是，既然妈妈没有把家里收拾好，一定有她的原因，然后自己赶快去整理。

归妹卦之所以有四个爻不当位，就是告诉我们这本来就是不正的：亲情跟理智，是最难摆平的。

所以，兄弟二人一开始就要商量好要不要同进一家公司，这是非常重要的。甚至扩大一点说，夫妇一开始就要商量好，是在同一个单位服务，还是去不同的公司各奔前程。

有人说这不是很简单吗？也不见得，因为这里头还牵扯到很多问题。比如说大家都选择在IT行业，哥哥在这家公司，弟弟在那家公司，两家公司也都欢迎，可是他们是竞争对手。

若是这家公司的信息被那家公司知道了，对方会不会怀疑兄弟二人呢？所以，这也是很麻烦的事情。

三国时代的诸葛亮，跟他的哥哥诸葛瑾就是典型的例子。诸葛瑾在东吴，诸葛亮在蜀汉，东吴想要回荆州，孙权就打诸葛瑾的主意。

认为诸葛亮毕竟是诸葛瑾的弟弟，让他去说服，再合适不过了，还威胁诸葛瑾要是做不成，就杀了他。所以诸葛瑾不能不去，可是诸葛瑾一来，诸葛亮怎么办？

如果诸葛亮过分跟他亲密的话，刘备又怀疑：你们兄弟搞什么鬼，是不是想把我出卖了？如果避不见面，传出去像什么话呢？

当然，诸葛亮处理得很好，只在公共场合跟他哥哥见面，而且讲的都是冠冕堂皇的官话。实际上兄弟到这个地步，也不见得是很美满的。

所以，“永终知敝”，就是说为了能够持续到最后而不变节，必须事先知道可能发生的种种弊端。

一一分析之后，再决定要不要这样做。如果这样做了，就要坚持到底。这是归妹卦给我们最大的启示。接下来，我们就来讲：知敝永终。